没有我的故事
【意识挣脱了胎膜。你睁开眼,发现这好像不是你的屋子。】
你环视一周——,屋子不大、整洁干净的制式床铺被褥外加书桌,空间布局方正简单,有独立卫浴和小阳台,没有厨房。
看样子是个集体性质的公寓或宿舍。
你立刻站起身四下检查了一番——,
没发现任何监视、监听设备或是暗格夹层。
屋内只有一些过分简单的制式生活物品,包括但不限于牙刷、脸盆、毛巾和印着东京警视厅警察学校擡头的信纸簿。
奇怪的是,你没有找到私人性质的行李箱,也没有看到任何同你身份有关的个人物品。
一切的一切都很干净,干净到可怕。
你虽然觉得这确实是你的做事风格,但你对这个屋子毫无印象。
等等,所以你的屋子应该是什么样?
你试图回想,脑子里好像有许多色彩斑驳的画面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一会儿是明净辉煌的巴洛克式宅邸,一会儿又是夕阳下的侦探事务所,还有些零散杂乱的安全屋或是被血色浸染的地下训练场……
你忍不住仔细回想,想看清记忆里的一切。
但它们都像小时候打翻的彩色玻璃珠,一不小心就噼噼啪啪地撒了满地。
你徒劳地伸出手,却只能任由它们从你的指隙溜走。
你觉得你或许应该气愤、惶惑,又或是紧张、戒备。
有人删掉了你的记忆吗?
你想不起来的身份和过去是什么?
你到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的?
背后的人或是势力又是什么?
你是否是卧底?
是否需要伪装?
是否有谁认识你的这个身份?
但你没有。
真奇怪。
作为一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莫名其妙地方的倒霉蛋,你本应有一篓子这样那样的问题,你理应立即行动起来,你还该马上搜集手边能探查到的所有信息并确立接下来的行动路线——,
但你什么都没做。
脑海里仍旧虚白一片,可你却觉得自己已经能做到很多事,很多在旁人眼里也许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事——,大到100码开外肩扛式RPG拦路|爆|破|装|甲|车,小到双手轻而易举地掰开一个完整的苹果。
嘿,也许你只是个精神病患,而这一切其实只是你的一场清醒梦?
真好笑。
你咧开唇角,干脆又向后仰倒进整洁的床铺里——,厚实柔软的褥子随着你的动作微微下陷,干净的被单蹭着你的脸,鼻尖传来暖烘烘的阳光味道。
你一点点、一点点蜷缩起身体,最后,像母亲那样环抱住了自己。
你只感觉到一片虚无。
**
你埋在床铺里当了一会儿鸵鸟,缓和了因为骤然失忆而并不多么美妙的心情。
当耀目的日影晒到屁股的时候,你才蛄蛹了一阵儿站起身来。
你推开门,穿过走廊,来到大厅。
门口不出所料地挂着【东京警视厅警校|教职员工宿舍】的牌子——,米白色的牌匾,黑色的印刷体。
你摸了一把额头,发现自己竟然没发烧。
不可思议。
像你这种混球怎么也不可能是个警察才对!
可没等你再嘀咕几句,擡起头就看见一个面色刚毅(?活像是什么漫才里跑出来的、长得很有特色的人正朝你拿日语吼着什么东西——
“ああ、やっと。青山先生、ここにいらっしゃったのですか。”
他从看起来是教学楼的方向径直朝你跑过来,你好得出奇的视力让你几乎能看清楚男人那急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倒八字的眉毛正往上根根竖起。
你稍微愣了一下才在脑子里把一连串砸来的日语音节转换成你能理解的语言。
“啊,终于。青山老师,原来您在这儿。”
男人刚刚如是说道。
你这才发觉来人的话语其实也挺客气尊重,只是这面相有些吓人,还跑得比较着急,所以才给了并不习惯日语发音的你他在吼叫的错觉。
于是通过话语内容和敬称,在这人跑过来的大约15秒内,你得出了诸如“他也是名警校教官”、“职阶低于你”且“近几日饮酒与工作量较大”的结论。
啊以及,你的母语不是日语;还有,
你不姓青山。
思绪快得像180迈飞驰着无法急停的汽车,所有事物在你眼前都像是扒开了内里又匆匆缝合。
这似乎是你的某种习惯,或者应该称作后天习得的天赋。
你抑制不住地剖析着身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存在——,包括他们的隐藏性格、职业与小习惯,也包括他们难言的过去、体面的现在以及不出所料的将来。
你闭了闭眼,试图截停脑子里飞驰的汽车。
难不成自己之前是位烦人的侧写师?
你不无所谓地又做了一个猜测,但显然现在关于你的身份并不是最急需处理的事务。
“青山老师,今上午是您负责带新生警用擒拿术训练。”
你听见面前的人有些气喘地这么说着,双手撑腿停在你面前。
……?
你的第一反应是想再摸一把额头,因为这显然出乎了你的预料。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不擅长体术或是格斗。
你会揍人,而且很擅长这个。
你有自信但凡换上这世界上任何一种有名的格斗术体系你都不虚,只是……“警用擒拿”这种“很明显拥有自己的一套独立规范制式”、“特别具有各国特征性”、又“只重视擒拿而非杀伤”的技巧。
貌似大概也许可能,的确不是你所擅长的。
“啧。”
在名为鬼冢八藏的□□狐疑的目光中,你撇嘴发出了一声不甚礼貌的抗|议。
不过,综合上述不符合社会核平发展的“小技能”与“小爱好”来看:
你之前还八成还从事着某些需要和人肢体拼斗的危险职业,而且是半个野路子出身且不从属于某个特定的国家机构。
真是好极了。
你有些古怪地再次截停思绪,分出的一些心神则听到那个倒八字眉毛的中年教官正对你宣布“你要教授的课程已经开始半小时”的结论。
半小时?
在这个一向讲究规矩和守时态度的国家应该算是个挺过分的事。
你漫不经心地想。
你们穿过连廊,跑过操场。
你任由鬼冢八藏连拖带拽地试图让你走得再快一点儿,却还有心情东张西望。
这座警校的景观乔木里有很多樱树,从教职人员宿舍楼后的樱树林到训练场边的樱花大道。
这应该是日本警校的传统,似乎从警徽到警用枪|支,这个亚洲国家真的很喜欢拿这种花朵多为五瓣的蔷薇科、樱亚属植物来体现他们的含蓄美学。
此时仲春的晚樱还未全绽,一眼望去浅粉色花苞压满了枝头,正随着微风飒飒作响;
忽然,
不远处正在拉练的年轻警校生们身着浅蓝色的制式训练服,喊着嘹亮的号子,从你身旁呼啸着经过,带起一阵元气又喧嚣的大风。
是挺不错的。
有那么一瞬,你不想顺从本能继续探究自己是谁、从哪来以及要回哪儿去的这种哲学大胡子们讨论了几百年也讨论不出所以然的麻烦问题。
记忆、身份、责任或是要去坚守的事情……统统都滚到一边去吧!
你想,
也许你只是需要找个地方,交二三好友,养两颗花花草草,再随便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而已。
简单、快乐、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只是这样简单的要求都不可以吗?
在触及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心脏籍由手指的末梢传来微末却细密的阵痛。
仿佛有什么深挚的情绪在费力拉扯几乎要涌溢而出。
是啊,记忆、身份、责任或是要去坚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