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2)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姜萝的气势,在折月凌步穿林归京,驾车回来接人的那一刻彻底消弭。

她的腿不住发软,若非赵嬷嬷搀扶,恐怕要跪到地上。小姑娘一步三颤,期间还得承诺折月:“你今日立下大功,晚上让厨娘给你备两壶好酒,再来两碟子烧鸡腿,要买什么心仪的衣裳配饰,你也只管和蓉儿提钱,就说是我的命令。”

折月这人,忠心只看好处,她身上没什么值得他愚忠的地方,只不过公主府比外地吃住要好些。

闻言,折月果然道谢:“多谢殿下。”

“还有嬷嬷,您今日受了惊,待回公主府的时候,您帮我去太医院请个妇人科的御医来帮忙诊脉,顺道瞧瞧您的身子骨,没受伤也得开点安神的方子喝下,好好睡一觉,没事的。”

明明是一个弱小的孩子,却因身份尊贵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大难过后,姜萝还能压得住阵脚,担得起大场面,万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实在难得。

赵嬷嬷欣慰,也感激姜萝的关照:“这可使不得!哪里有奴才看太医的道理。”

“您不是外人,您是我身边人。”于姜萝而言,赵嬷嬷和苏流风的一样的,都是她前世记挂的家人。

赵嬷嬷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想她当初还觉得公主心机深沉,可这样遭难的年代,不聪慧些如何活得下去。她分明就是被炎凉世态拉扯长大的可怜孩子。

赵嬷嬷承姜萝的情,哽咽道:“嗳,殿下也要仔细了身体,在奴婢心里,您是最紧要的。”

马车外,赵嬷嬷和折月如没事人那般御车。

折月把沾了血污的外袍脱了,藏入车厢里,赵嬷嬷则从公主的车轿里拿来一身奴婢的旧衣暂时顶上。为了防止外出时,奴才或主子们被茶水泼了、糕点沾了的小意外发生,丢了府邸的颜面,车厢里都会准备几件衣裳替换。

今日的刺杀时候不好,正好撞在姜萝私自出京城的节骨眼上。

赵嬷嬷请示姜萝,这事儿要不要报到宫中去,由皇帝下令缉拿猖狂贼人。

姜萝想了想,还是把事情暂时压下了。

如果是旁人行凶还好,偏偏是陆观潮。倘若陆家人吃了重罪,狗急跳墙说起她曾留住陆家外宅的事,于皇帝而言,便有辱天家颜面,很不体面。

别到时候,她和陆观潮鹬蚌相争,姜敏这个渔人反倒得利。

届时,姜萝失了皇帝的恩宠,再也护不住身边人了。

赵嬷嬷、蓉儿、折月,甚至是先生,一个不漏,都得遭殃。

不可轻举妄动,要以大局为重。

姜萝不能有任何闪失。且忍一忍吧。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姜萝按了按额头,“嬷嬷,我头疼,我躺着休息一会儿。”

“好好。”赵嬷嬷心疼极了,不敢再说话,“殿下好好静养。”

姜萝招呼苏流风一道儿坐车。

苏流风旁观小妹一通安排,心里宽慰。

阿萝赏罚分明,短时间内还养出了几个心腹。妹妹的日子过得很好,苏流风也对姜萝的聪明才智有了更深一重的认识,放心不少。

“先生!”思忖间,苏流风忽然被姜萝一惊一乍的呼声吓到。

“阿萝怎么了?”

他忙上前,风卷入车,熟稔的山桃花香掺杂血气涌来,倒也奇怪,这股异香竟不难闻。

姜萝一动不敢动,她战战兢兢开口:“先生,我脚踝有点刺疼,不知道是不是刀器碎刃扎到肉里了,我晕血,你帮我看看。”

不知是撒娇还是真心话。方才姜萝狂奔来惩治折风时,面对尸山血海,她分明连眼睛都没眨过。

苏流风觉得好笑,但仍旧耐心俯身,蹲下,帮姜萝整理衣裙。

少顷,他撚起一枚带刺小果,递到姜萝的眼前,莞尔:“只是一颗苍耳。”

姜萝接过苍耳,感受上面硬邦邦的小刺,笑出声:“竟然是这么一个小东西。”

不知道哪里挠到她的笑xue了,姜萝忽然捧腹大笑。

“真有趣,一枚苍耳也能教我怕成这样!”

苏流风听出她话里的自嘲与悲凉,他心疼地摸了摸姜萝柔软的乌发。

刀山火海,姜萝敢闯、敢踏。

她并非刀枪不入的佛陀,她其实也是害怕的。

姜萝只是不能怕,她没有资格害怕。

她倒下了,身边人该怎么办呢?

“阿萝,别怕,往后还有我在。”苏流风温柔地给予她承诺。

姜萝忽然鼻腔发酸,后怕的劲儿冲上眼眶,害她泪水潋滟。她没由来地揪住了苏流风腰间衣袍,即便这样亲昵,不合礼制、不合规矩。

但那些死人要守的东西,同她这个活人何干?

姜萝把红润、丰腴小脸埋在苏流风的怀里,霸道地占有男人的怀抱与柔情——“先生要一直陪着我。”

“好。”苏流风宠溺极了。

姜萝很高兴,她所受的苦难都值得。身边的人都偏爱她,真好。

马车一路驶向京城,驶入苏府。

苏流风为老百姓办了几桩大案,声誉鹊起,皇帝曾要他一归京便赴早朝述职。这是又要提拔苏流风的前兆了,他擢升的速度实在有些快。不过也不难猜出皇帝用意,苏流风是无根基的寒门子弟,身受皇恩,只能是天家的奴才。

皇帝培养他,也是为了给储君铺路,这样的臣子,才会对皇家忠心耿耿。就是不知道,皇帝是为哪位皇裔在做打算了。

苏流风拜别了姜萝,回到屋里。

砚台见郎主归府,急忙抛下手里嗑的炒西瓜子,帮苏流风烧洗澡水去了。

苏流风坐到床榻边,小心翼翼解开衣袍。

青色长衫落地,底下露出一具肌理健硕、骨相漂亮的男人身体。

苏流风眉眼冷淡地扫向案上置放的一柄长剑。倏忽,他伸手,握住剑柄,银光一闪,拔起纤薄的剑刃。

接着,一蓬乌发被苏流风拢到胸膛口,咬在齿间。没有片刻犹豫,他屈肘,将削铁如泥的长剑抵在后肩,猛然一划。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点点红梅似的血花溅上干净的青衣,仿佛花泥碾入绿茵茵的土中。

俯仰之间,剧痛袭来,人眼都蒙上一层昏暗的阴翳。

破皮割肉的痛苦,苏流风硬是没哼一声,像是丧失了痛觉。

他冷静地止血、上药,等待砚台端水入屋。

然后,苏流风雕刻了几枚明月堂的令牌,犹嫌不够,他又用香粉诱来鹰隼,为玄明神官蒙罗送去了一封信。

六月,城外用于养藕的水田里开了不少清雅荷花,风吹荷瓣儿微颤,蜻蜓振翅,飞得无影无踪。远处,牧童哼着歌谣,手牵水牛,沿着湿润的田埂走,草鞋上沾满了湿泥。

城内晨雾刚散,京城的官吏们便三三两两乘轿、坐马车上衙门里当差。皇帝也偷懒不得,早早沐浴更衣用早膳,上太和门的朝会听政。

皇帝年迈,偏生要强,比皇太祖勤勉。他的皇夫老年时基本罢免了早朝,只批阅奏折,唯他不服老,除了病时,日日上朝,为的就是让文武百官看清楚他的身子骨康健,也没老眼昏花,休想私底下动作,戏耍皇权。

殿内,大太监福寿对抄袖囊,接过皇帝抛来的眼神,朗声道:“诸位大臣,陛下口谕。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苏流风一扬青袖,躬身上前:“臣有本奏。”

皇帝与苏流风熟识,待他的态度极为温和:“哦?苏卿想奏报何事?”

苏流风朗声:“近日民间罪案四起,民心不定,臣连查数案,竟发现罪案凶犯的家中,都藏有一枚‘明月堂’组织的令牌。”

苏流风从怀中拿出令牌,交由福寿。

福寿呈上罪物,供皇帝揣摩。

皇帝眉头紧锁:“明月堂是个什么样的势力?苏卿可有查明?”

“臣暗中查访才知,明月堂这个江湖组织曾以佛法传道的由头进入家宅,教唆愚民信奉明月堂,并诋毁庇佑大明朝数百年的玄明神宫,甚至散布朝廷治国无能的谣言,祸乱江山社稷……臣斗胆一言,明月堂反心昭昭,其罪可诛。”

陆观潮听得这话,心里冷笑:好你的苏流风,竟存了这样的损招阴人。苏流风,分明是想祸水东引,借朝廷的力量,包剿他麾下势力。

陆观潮不能为明月堂辩白,却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于是,他道:“苏大人单凭几枚令牌便认定江湖中存有‘明月堂’这一组织,若是下回,你见到什么‘东风堂’、‘青云堂’,信口胡诌一番,岂不是又要闹出一堆反叛的大事?陛下治理的国家河清海晏,平和了这么多年,臣不认为会有什么暗卫组织,竟不自量力挑衅皇威。”

陆观潮又是什么好鸟呢?寥寥几句话就呛得大理寺一党不敢站台苏流风,不敢帮腔。

他们认定明月堂祸乱江山,岂不是和陆观潮口中的盛世作对?百姓吃得好穿得暖,又怎可能被叛党挑唆,在民间闹事嘛!

陆观潮这马屁,拍得实在是高啊!

“况且,苏大人的罪证,竟只是区区几块令牌……呵。”

陆观潮说得在理,皇帝捋了捋长须,问苏流风:“苏卿可还有旁的佐证?”

苏流风叹了一口气:“陛下,赎臣无状之罪。”

他擡手,伸向素花带,当众解开官服。

郎君腰背缠着厚厚几层敷药的纱布,苏流风垂下眼睫,忍着疼痛,慢条斯理撕开覆盖的纱布。

精壮的后背豁然裂开一道淋漓血气的新鲜伤疤。

其伤口之深,令人瞠目结舌。

饶是皇帝也被苏流风的伤势惊骇:“苏卿,这伤是如何造成的?”

“昨日微臣办案后。乘车归京。途中,臣遭贼人伏击,幸而得三公主殿前侍卫襄助,得以逃出生天。贼人逃跑时,落下这枚‘明月堂’的令牌,臣将它与案件凶犯家中搜查出的令牌比对,发现出自同一门江湖势力。它定是知晓臣回京述职,会将其来历上报朝廷,这才狠下杀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皇帝震怒:“猖狂贼人,竟敢杀朝廷命官!”

吼完,皇帝气血攻心,一阵咳嗽。他老了、病了、多疑了,偏偏在自己身体不济的时刻,民间出了乱子。

皇帝怎么会不怀疑有人想谋他的权,篡他的位?他不敢赌乱世里的枭雄。

大臣们为了让皇帝消消气,忙附和道:“贼人该杀!这是蔑视大月王朝天威!理应诛杀!”

“是……乱臣贼子罪无可赦。”陆观潮切齿,调转了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