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辞(2 / 2)

在那里,他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所以?”

褚阳没说话。

严温满目焦灼,来回看了两人十几遍,最后将褚阳拉到门外。

那时候诏丘的灵力已经散了一大半,想偷听也无能为力,只稀稀拉拉辨得几个词,好像是,“取于我不难,但……要看他究竟想不想……”

后面几个字太小声了,诏丘就琢磨,是什么需要考虑他自己的什么?

褚阳的医术,他没有半点不放心,身上的伤再多,经他或敷或灌或洗,现在已经结痂,一些小伤已经有痊愈的架势,其实已经很好了,至于他身上的痛楚,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伤。

难懂,想得人头痛。

他琢磨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严温就红着眼圈进来了,却攥着他的手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让诏丘想一些自己在意的事情。

最后看他没什么反应,只好背过身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对褚阳说:“再等等吧。”

他们无法久留,匆匆嘱咐几句又要走,诏丘看着严温雪白的长靴,似乎心念一动要问什么,但又瞧着他被雪打得湿润的蓝袍,挥手让人走了。

冬日天色灰暗,夜幕布得极快。

诏丘盯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最终还是出了屋门。

门户大开,烛火幽幽,一路淌出来,披挂在他的腿上,诏丘擡手拢了一下雪,才发现自己竟然穿了一件纯白的衣裳。

可能看着病气有点重吧,他想。

微微靠下去的时候,有人走了过来,擡头,望见一棵梨树。

那棵梨树生得何其高阔,五人合抱大,拔地齐山高,最盛时枝叶倾盖,苍翠绵延,百丈不见顶,十里不失阴。只可惜冬日寥落了无生机,唯有那年,恰似一夜春风散尽苦寒,白絮挂枝,诏丘靠在树下转过半侧身子,一身松软长衣,眉睫长发尽白,惺忪擡眸,笑起来似冬风裹挟深雪,入院却顷刻与红炉热气痴缠,化成朦胧的一层雾。

他说:“阿榭,今日好大的雪。”

明明算得上是美景,齐榭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原来真的有人能融进深雪里,顷刻消散。

他几乎是踉跄着跌进了雪里,跪在梨树下,诏丘身边,然后试探着握上了单薄白衣之下的一截手臂。

一开口,却是和严温相似的话。

“师尊,你是不是在意弟子?”

这有什么好质疑的,诏丘有点想笑,但齐榭的声音在发抖,他笑不出来,只是摸着他的头:“当然。”

“那师叔呢?”

“当然。”

“还有褚师伯和云师伯。”

“亦然。”

“莫浮派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回去处理,还有很多人……”

他说着,竟然莫名哽咽了一下。

诏丘的眼睛被烛火和雪色渡出一层温和的明光,可能是有人陪在身侧,他突然觉得自己精神头好了不少,说了这么多话都还不困,于是抓着齐榭的手:“我都知道,阿榭,你想说什么?”

齐榭突然滚下泪来,蓝色衣袖被沾上雪和泪水,战粟不止:“师尊,你不要丢下我。”

长风刮过,诏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夜色说了一句:“有点冷,阿榭,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齐榭跪坐在他身边,声音又低又哑:“腊月……三十。”

心头被重重砸了一下,诏丘咳嗽一声,喉口涌上一大股腥甜。

原来如此啊。

诏丘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对不起。”

可能是他说完这句话后脸色惨白如纸,也可能是一头白发看着终究太过冷清了,齐榭突然挥手设下一个结界。

那是银白色的结界,壁罩极薄,最上有点点纯净的明光,如同星子点缀,落地便阻隔了凌冽的山风和无休止的大雪。

诏丘笑了一下,眼睛短暂地弯起来:“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个结界吧?”

齐榭眼睑深垂遮盖住泪光,死死攥着他的手:“是。”

“学得很好。”

诏丘苍白的手指碰到壁罩,又缩回去。

他好像知道褚阳那句话是什么了。

褚阳说,诏丘腹中有一块断剑,紧贴着丹田,他取出来不难,只是这个位置不太好,取的时候不仅会很痛,还很危险,如果他心志不坚,牵挂薄匮,或是……或是了无生念……

恐怕撑不过。

他蓦然叹了一口气。

齐榭的掌心十分温暖,捂得他指尖十分舒服,只是自己的小徒弟怎么一直哭,眼睛红得要命?

齐榭又说:“师尊,你真的不要弟子了吗?”

结界外厚厚一层白絮,夜风翻卷。

他愣愣的,倏然笑了一下,“阿榭,隆冬大雪,便如我归。”

朔风深雪不绝,诏长溟阖上眼,长辞了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