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上）
五十六
「说不定慕容姑娘也睡不着，正在找妳呢。」杏衣女子笑眯眯地道，温凝香不想她把自己隐瞒回复记忆一事全都抖出来，当下快步越过拱桥，来到杏衣女子的窗前，低声道：「妳找我到
底有何用意？」
「是妳要找我吧，要不然都不会来到这里。」杏衣女子好整以暇地道，她早就料准温凝香会来找自己，当下坐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小鱼上钓。
温凝香被猜透心思，不禁有点难堪地低下头来，她纵是心思细腻，也敌不过这个活了将近万年的上仙。
「先进来吧。」杏衣女子指了指门口处，示意要温凝香进来。
温凝香进来之后，杏衣女子便招呼她坐下来，甚至还沏了一壶热茶，斟到温凝香面前的瓷杯里。
事实上温凝香早就是如坐针毡的不安，偏生这杏衣女子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焦急，只是一心一意地沏茶。
「前辈……」饶是温凝香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开口道。
杏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跟妳说过别回复记忆吗？我看妳眉眼发黑，倒像是烦恼到极点的模样。」
「我……我……谢谢前辈为我隐瞒此事。」温凝香先重重地弯身道，如果今天杏衣女子把自己的谎言喝破，恐怕慕容楚绣对自己的想法就会彻底改变。
她说不上自己还想要在慕容楚绣心里留下什么印象，总之就不想让慕容楚绣觉得自己是个老是说谎的人。
「我也不是帮助妳，只是不忍心慕容姑娘再一次伤心难过而已。」杏衣女子叹道，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慕容楚绣那丫头……的确美得使人不忍伤害啊。
「妳放心吧，我不会把妳的事告诉她。」杏衣女子点点头道，却还没有要赶走温凝香的意思，明显是因为知道她必定有别的事要问。
温凝香低头凝视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白烟，沉吟良久，方才轻轻地问道：「妳……不恨魔尊吗？」
她口中的「魔尊」，自是指当年抛弃杏衣女子的「灭仙魔尊」。
「恨，当然恨，恨之入骨呢。」杏衣女子坦率地笑道。
温凝香一呆，擡头看着杏衣女子，却见对方笑意盈盈，看不出丝毫怨恨之意。
「当年我在如梦谷日夜受尽折磨时，我就想着要去找魔尊报仇，后来鬼王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死了五千年，当时我完全怔住了，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把魔尊毙
于剑下，现在他竟然死了，那我该怎么办？」杏衣女子漫不经心地道：「我想了很多年，方才想得透这件事，他已经死了，我再恨他只是在折磨自己，就算再恨又如何？难道我能跑到灭仙陵
里鞭尸吗？他能感受到吗？与其继续折磨自己，倒不如把一切都放下来。」
杏衣女子垂眸苦笑，续道：「大约是因为看透了整件事，所以也学会从魔尊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身为魔界之主，难道还能为了一个上仙而跟魔军为敌吗？他一心逐鹿天下，踌躇满志，
我怎么可能要求他为了我而放任魔军大乱呢？当年他正是势如破竹，总不成为了个女人而放下这得之不易的胜利。」
「我并不是个伟大的人，我曾经日日夜夜地咒骂他，如果此刻让他站在我面前，也许我还会把他痛揍一顿来出气，但不得不承认我当年的确愚昧无知，凭什么觉得阅尽千帆的魔尊会爱上
自己？现在想起来都替当年的自己觉得好笑呢。」因为事过境迁，所以才能如此毫无怨尤地提起这件事，如同不过是在叙述一个故事般平淡简单。
不知不觉之间，温凝香彷佛又想起当年的一幕幕，慕容楚绣是真心地喜欢她吗？答案非常明显，慕容楚绣本是个不会矫揉造作的人，以前的依赖撒娇，温柔体贴，难道全都是谎言吗？
抚心自问，自己还能说出否定的答案吗？
「我明白这种话听起来是很虚伪，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说什么话呢？当年魔尊对我是无情无义，可是无论妳跟慕容姑娘当年是有什么恩怨，我看得出她是真心悔疚，要不然都不会带
着妳披荆斩棘，一路杀到这里只为让妳回复记忆，如果她真的对妳如斯无情，就不会再让妳活着，更不会让妳恣意践踏她的心意。」杏衣女子语重心长地道，每一句都说中温凝香心中最脆弱
敏感之处。
温凝香轻轻摇头，她不是不懂得这些道理，只是那一剑刺得太狠太深，至今都难以淡忘当时是如斯绝望。
「话虽如此，但他尚欠我一生情深，这笔帐嘛……早晚要算清楚的。」杏衣女子站起来，笑吟吟地道。
温凝香不解，正要追问，那杏衣女子已经道：「夜深了，温姑娘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自会再跟妳和慕容姑娘说清楚。」
翌日，两女并肩前往湖心小筑，温凝香回想起昨夜跟杏衣女子的谈话，心里愈发愈是混乱，当年的事真的只能全都怪责慕容楚绣吗？
慕容楚绣一心把自己带到仙界，自己却反利用这时机来引入魔兵，企图摧毁天一宫，无论如何，天一宫都是慕容楚绣出生成长之地，自己这样做未免失之偏激。
但她何曾相信过自己？当慕容楚绣知道此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对自己动手，如果她是真心喜爱自己，信任自己，难道不会问个清楚吗？
温凝香心里彷佛住了两个人，一个人拚命说慕容楚绣从来不曾信任自己，自己一片痴心错付；另一个人却说慕容楚绣如果真的不喜欢自己，为何要守候自己五百年，就算受尽自己的无情
冷待，依然无怨无悔地柔情相对……
楚绣，我到底该如何看待妳？
终于，两女来到湖心小筑前，慕容楚绣上前敲门，过了一阵子，杏衣女子便前来开门，只见她仪容整洁，精神奕奕，竟像是老早就醒来等待两女来临。
杏衣女子有意无意地瞧了温凝香一眼，似笑非笑，温凝香有点尴尬地转过脸去，总觉得非常心虚。
「虽然温姑娘未能回复记忆，但还是谢谢前辈的帮助，现在我……就先行告辞了。」慕容楚绣在「我」字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自称「我」还是「我们」。
温凝香留意到慕容楚绣用了「我」来自称，连称呼都由「凝香」转为「温姑娘」，她似乎真心诚意地想跟温凝香重新开始－－也就是由陌生人重新认识。
「温姑娘呢？」杏衣女子戏谑地抱胸笑道。
温凝香咬唇不语，这慕容楚绣……怎么说出这样的混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