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情书17(1 / 2)

无字情书17

的确,世界上没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何况她离开时他已有十六岁,容貌和如今相比只有年龄的跨度,长相上并无辨识难度。

裴令宣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的脸。她的第一反应是局促与尴尬,宛如在大街上偶遇了许久不见的熟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恰当的寒暄之词,于是嘴角僵硬地挤出淡淡的、违心的微笑。

这迫使多年未见的儿子将眼泪和满腹话语收回心底。他的胸口剧痛,压抑得快要停止呼吸,连泪水也像被冰冻的湖水,沉甸甸地压在眼睛里,一滴也流不出。

“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他问她。

女人顾忌地看了看周围的一圈人,再看他,是默认的意思。

裴令宣凝视着她的双眼,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他乡遇故人,理当珍重款待。

星级餐厅里宽阔的位置为顾客留出谈话的私密空间,一丛他叫不出名字的绿油油植物生机盎然地竖立在椅子后方,映衬着母亲素净的黑发和脸庞。她不再威严急躁,眉头也并不总是紧蹙了,与他对视的目光恬然沉静,像一潭水波盈盈的清泉。

“你这些年,过得很好啊?”她温柔地望着他。

裴令宣摇头道:“不好。”

“不好还能请我来这么贵的地方喝下午茶?”她笑眯眯地说。

“那你呢?你这些年……”他其实羞于问出这句话,他是个不称职的儿子,母亲离家出走这些年,他对她的下落不闻不问,并未尝试过寻找她;如今见了面,却虚情假意地关心起她的现状,他哪里配呢。

“不太好,但又很好。”她嫌气氛凝重,握着小勺搅动咖啡里尚未融尽的方糖块,发出金属碰击陶瓷杯壁的轻响。“我有微薄的收入,够维持拮据的生活;有并不宽裕的时间,用来钻研兴趣爱好。但在这里,我是演员,我喜欢演戏,所以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我可以……”他欲言又止。

好歹是他的亲生母亲,能透过微表情洞穿他的各种想法。她制止道:“不用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

“我看着你,一点也想象不出你是我的孩子。虽然你和我长得很像,可是做你的母亲,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她微微擡高眼睑,俯视他道,“我让你很痛苦吧?我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逼迫小小的你活得那么艰辛,你心里一定很恨我。”

“我也恨过你的外婆,恨她生下我。我想你跟我是一样的,我们是心连心的母子,我受过的苦,你也都受过。不过宣宣,你长大了,你做到了妈妈这一生都做不到的事,妈妈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可妈妈也加倍的嫉妒和痛恨你。

“我也常常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种冷血而糟糕的母亲。但是……我不后悔,你知道吗?我把你带来这个人世间,将你抚养长大,我作为母亲的使命和责任就完成了。在你十六岁以后,我终于又做回我了,我不再是你的妈妈,我是我自己。

“妈妈亏欠你很多,但妈妈也带给了你那些你永远无法偿还的东西。你会原谅妈妈的自私,理解妈妈的选择,对吗?”

他哑口无言。

“再次见到你,你仍然令我伤心。”她捋着颊侧的一绺头发,眼神落寞道,“我问你过得好不好,你说不好,可是你明明都这么成功了。你是众望所归的大明星,我却连三流电影的龙套角色都面试不上,你的出现好像是在提醒我,我有多么失败和无能。”

“你是无辜的,我还要反思,我是不是太扭曲病态了,怎么会如此看待我的亲生儿子?我真的不想见你,你会让我无法控制地想很多。如果我没有生过你就好了,如果我们不是母子,那该有多好啊。”

裴令宣别过脸,让眼眶滚烫的热度消融殆尽,当再度转头面向她,他依旧说不出只言片语。他的心像一条枯竭的河流,只剩坚硬的石块散落在干涸的河床之上。

她笑意更深,含情脉脉道:“我很坏吧?每句话都在告诉你:妈妈不爱你。”

“宝贝,你能走到今天,那你必定学会了独自面对一切。所以,坚强,好吗?毕竟又有谁,能陪你走到最后呢?你生来就是一个人,走时也会孤独地离开。妈妈就只陪你到十六岁,你从那一天起,就已经没有妈妈了。”

她走后,裴令宣幻视自己伏倒在桌面失声痛哭,肩膀颤抖,哆嗦不止。但实际上他只是坐在那里,他的视线掠过葱郁的绿叶和透光的窗缝,投射在深红的墙面;时间漫长得犹如树根的年轮,一圈又一圈,无止境地旋转、流连。

他呆坐了一下午,结账前才端起杯子喝掉冷透的咖啡。这就是他和母亲久别重逢的经过,没有更多了。

母亲的存在至少令他明白了,他不是铁石心肠,他的心同样是肉长的,被碎玻璃划了会流血,会痛得彻夜难眠。

他何尝不想靠酒精或尼古丁来麻痹神经,但人深受打击、精神脆弱时,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他残余的气力只够他蜷缩在床角,木然地盯着屏幕反复点亮的手机。

大约是求生意志支使他捡起了赖以生存的工具,滑动屏幕解锁,跃入眼帘的是层出不穷的消息提醒。

他一再下滑,点开那个沉寂已久的对话框。

或许是巧合,亦或许是宿命。在他头脑空白、不知如何书写之际,对方先发来三个字:好想你

他落在键盘上的指尖瑟缩地蜷起,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宁则远:你打算什么时候理我呢?我们可不可以不冷战了

宁则远:你把关系搞太僵不好吧,明年还要一起去戛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