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 2)

番外

“我爹是童生,会念书,不大会打理家事。我娘还在的时候,家里的生计都是我娘操持,我娘带着我种地,劈柴,挖番薯,还喂了几只羊。”

他边说,边把她脱到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红着脸递给她。

她也红着脸庞把衣裳接过来塞到被褥里。一双哭痕未净的杏眼水汪汪的盯着他,期待他往下讲。

“还没等我爹考中秀才,我娘劳累过度去世了。原先我娘的活都落到我爹身上,没几天他也累倒了。那时我从乡里服徭役回来,他跟我说他还是想取个秀才,这样我们家就能免除徭役和田税,我和他的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他坐在床褥边平静的讲述,她窝在被子里安静倾听,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巴图那么远的距离。

帐篷外头,精力旺盛的骑兵们还未睡,捉沙鼠取乐。郎子们嬉笑,沙鼠在吱吱乱叫,给冷寂的塞外夜晚平添了许多喧闹。

小畜生被捉弄的连声惊叫,叫声又尖又细。陆蓁听得有些毛毛的,往被子里缩,半边身子朝沈誉的方向歪去。

“沈大人,怪不得你什么都会做,什么都难不倒你。”她唇边微笑,满满都是对他的夸赞和钦佩。

她身上的馨香若有若无的飘过来,沁人心脾。

沈誉不动声色往她身边挪了挪,挡在她面前。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住沙鼠的叫声,不让它们吓着她。

“但是那年他还是落第了。转眼到了深秋,那天我从田里回来,爹没有做饭,也没有喂羊,还在温书……”

他沉浸到往日的回忆里。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这么多年过去,当时他从地里回家时的疲惫,饥饿,劳苦和困顿依然历历在目。

他不愿跟陆蓁说。如果他说出来,或许会得到她的同情。他不要她的同情,不要她可怜他。

但,她清澈透亮的眼中还是盛满了怜惜。

她的哥哥们在跟沈誉差不多大时,已在锦衣卫领了闲差。每日下值回来,把刀扔给小厮,从丫鬟手中接过热茶,安然享受一屋子人的服侍,还要嚷嚷几声累坏了。

她和他一样,也早早的没了母亲,但她有祖父的疼爱,被家人纵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那个少年,早早担负起生计重担,没有人心疼他。

沈誉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从她的神情得到慰藉。他笑了笑,接着道:

“那时我不懂事,只晓得我很累很饿,爹还在家里无所事事。我很生气,责问我爹为何没去牧羊。我爹说外头的草枯了,找不到草场。我跟他说,往开平卫那边走,还有一块好草地。我爹很不情愿,但还是赶着羊出去了。后来,我做好了饭,天也黑了,我爹还没回来……”

他的讲述停下来。陆蓁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爹碰到了狼群。”他低促道。

“我沿着往开平卫的方向找,在路上碰到我家的羊,只剩下一只。我沿着羊群的血接着找,碰到了那群狼和我爹……”

塞上的夜晚很凉。陆蓁裹着被子还觉得身上发冷。

“我爹被我逼迫,被我赶出来才遭遇不测。是我害了他。”他的话音依然非常平静。

这就是他的秘密,他不愿意跟她说的往事。

陆蓁心里后悔极了。

所以,他慢慢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冷硬无情的模样吗?冷漠是他的自我保护,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沈誉,这不是你的错,不是的……”她着急的想要安慰他,却找不到好的措词。

那时的他,本身也不过是个孩子啊。也不会未卜先知,哪里会晓得他爹会遇到狼呢。

他微笑:“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人会责怪你,勿要为顶撞你爹而自责。”

“那后来呢,你杀了狼给你爹报仇以后呢?”

“我杀了那几只狼,自己也受伤晕倒在路边,被巴图捡到。他和我是一个村的,他家是军户,他比我大两岁,那时已经应召从军,他和卫所的士兵巡边时碰到我,把我救回军营。我没了家,从那以后就到了宣府军中。”

营帐外郎子们还在逗玩沙鼠,欢呼玩闹。小方安排了值夜的人手,催大家速回帐篷休憩,明日还要早起。

众人称喏,渐渐收了声音。

“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沈誉把坐乱了的床褥铺平整,叫她躺下,他起身。

“你别走!你说过帮我守着的!”陆蓁急道。裹着被子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颤抖说,“你……就睡这里好了……”

红晕瞬间从脸蛋蔓延到下巴和脖子。眼睛中水光又冒出来,能看出她还在害怕。可能是蝎子沙鼠,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沈誉的心口怦然不止,红着脸低声说:“我不走,我去拿我的被褥。”

他扭头大踏步出了帐篷,到旁边空着的帐中飞快地卷起一条床褥。

“大人!”值夜的骑兵唤住他,痞赖堆笑,“您和夫人好好安寝,我们会拿棉花塞住耳朵的!”

营帐中笑闹声又起,“我们能把耳朵塞住,你们几个守夜的不给爷爷们仔细听好了!当心半夜跑来狼!”

军中的汉子惯来豪爽粗俗,讲话荤素不忌。沈誉平常没少听他们满口粗话荤话,只要不影响军纪,并不放在心上。

这时被当面打趣,禁不住脸庞火辣辣的,口中冰冷:“你们若夜间无事,执戟操练五十圈。”

耍贫嘴的骑兵不急也不气,冲他拱手弯腰唱了个喏,口呼“卑职听命”,嘻嘻发笑。

其他汉子们都跟着起哄大笑。

小方拿刀鞘咣咣敲击其中一个帐篷的帐竿,笑骂:“莫不是都想跑五十圈?给老子安静些!”

沈誉转身,冷漠的脸上浮现拘谨的笑意。掀开帐帘,他的耳朵,面孔,甚至脖子都在隐隐发热。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夜里会有狼吗?”她没有听懂骑兵们的荤话,只关心危险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