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嘴转身就走。仆妇正好过来说酒楼的膳食送来了,只见主人家的夫妇俩,一个掩泪奔走离去,一个迷惘的站在窗榻前,想要去追又面露怯意。
和书房隔了不远的厢房,“咣当”一声狠狠的关上了门。
仆妇常年在大户人家帮佣,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默默的把膳食擡上来一盘一盘摆到炕桌上,又躬身退了下去。
炕桌上的餐盘冒着热气。
刚才他回来的时候,她还笑语晏晏的跟他说,今天的晚膳她做东。
他擡了擡沉重的脚,终于还是跨出门,走到厢房门口。
他推门,推不开。她从里面拴上了门闩。
里头没有一点动静。
他喊了几声陆蓁,没人答应。他心头猛地一抽,转身大步奔回书房取刀。
一两日前,和朝中言官弹劾他的公文一起辗转送到宣府来的,还有沈婶娘托人给他写的一封信。
他看了信起初是有些震惊的。
婶娘在信中说,陆五娘在他家那几日,天天大哭大闹,有一点不满意就摔东西,凡是家里值点钱的玩意儿都被她摔了个遍。
从信中能看出,婶娘对这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娘很不喜。
看了婶娘的满纸抱怨,他却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妙的愉悦,越发觉得这个率性妄为的她着实可爱,就跟活泼爱笑的她一样。
他大约喜欢作践自己。
这时,厢房中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摔东西的声音,安静的就像她不存在了似的,他心生恐惧,拿了刀奔过来,径直劈开门栓闯了进去。
“陆蓁!”他大喊。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伶仃的身影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满是泪痕,冷冷的瞅着破门而入的人。
“陆蓁,”他手中的刀掉到地上,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去吃饭吧。”
“我吃不下,你自己吃去吧。”她脸上还挂着泪,声音很平静也很冷淡。
“你说你要请我的,就当陪我吃一点,可以吗?”夜色掩盖了他脸上的红晕,遮不住语音中赧然的央求。
陆蓁漠然的看着他,心里乱极了。他说他不是君子,却救她于囹吾于她有恩。他是一个闯入她生活的陌生人,偏偏又对她很好,不论是出自同情亦或怜悯,深深的慰藉了她惶恐的心。
小女娘的缄默和冷淡让沈誉害怕。
他心一横,上前一步把她从床上捞起来。不顾她惊慌尖叫,像扛麻袋那样把她扛了出去。
让她生厌让她冷漠以待,反正最糟糕也不过如此。
被他扛在肩头一抖一抖的陆蓁吓得惊叫,拼命捶打他的后背。不一会儿,就被他掼到榻上。
惊魂未定,她面前推过来一碗山药粥。
他的语气闷闷的:“不勉强你吃多少,把粥喝了就成。”
因她刚到宣府就吐了一回,他叮嘱老肖去酒楼定席面时一定要以将养肠胃的菜肴为主。
给她端了粥,他转身又去书案,把首饰盒拿过来递给她,“你那么喜欢还人家的人情,这个就当是我惹你生气给你的赔礼、还你的情!”
她不接。他去营房后叫亲卫送到她手上来的钱和银票,她只稍微清点了一下,发现是他的俸禄,她顿时一文也不敢从里面取。
沈誉垂下眼皮,两只无措的抓握在一起的酥软小手映入眼帘,手背上的几个小窝窝清浅可人。
梨涡从她没有笑容的脸上消失了,她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只有手上这几处小窝透露出一点独属于她的俏皮柔软。
“明日我去怀安卫,老肖说你想一便去看你爹和兄长。”
陆蓁蓦地擡头,眸色清冷毫无波澜,直勾勾的看到他的眼睛里,让他几乎无所适从。
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他们想必看到你过得好才放心,你也不想叫他们担心,对吧?”
“所以这是你给我的体面?”她一动不动,依旧不接首饰盒。
沈誉有些着慌。
原来,这个曾经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家千金的小女娘,不止自私,娇纵,任性,还有傲气和自尊,心冷起来比他还要可怕。
“我明日会亲自去见你大哥和三哥,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若他们也觉得留在怀安卫不如去大同的战场上,去那边也未尝不可。我会给大同卫所的总兵写一封信,让他多予关照。”
他的话和老肖说的一样。她隐隐觉得大哥和三哥也会这么想,若有立功减罪的机会,谁愿意一世为罪卒呢?
她的眸色渐渐转暖,期待的望着他。
“你爹和你四哥,”他咽了口唾沫,躲闪她的目光,道,“我已经给万岁上过折子,万岁允他们还是留在怀安卫为役。”
“沈誉……”她的眼眶又红了,“谢谢”两个字却迟迟说不出口。
原来他早就有所安排。
她不知,就是她到宣府来的那日,他给万岁上了折子。娶一个罪臣之女,在朝堂上将会多出多少波折和风雨,他都想到了,也做了很多未雨绸缪的事,唯独没有想到她是来跟他解除婚约的。
沈誉叹:“你若惦记我的情,把首饰盒收下就当还我的人情了。”
好一个荒谬的提议。
陆蓁颤抖着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素银簪钗环佩。没有一件与她现在的身份不相配的奢侈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