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也不想讨姜萝的嫌。
没多时,姜萝来了。她如今没有忌惮的事,外出也打扮得娇艳,穿一身木樨月兔纹秋香色袄裙,抿了双环髻,发间簪了一对金蝉绒花。纤纤腕骨搽了香露,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暗香拂拂。
她从洞开的房门处看到了陆观潮的衣角,怕他耍什么花招。但一想,陆观潮把柄都在她手上,姜萝实在不必担心。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僵直了脊背,踏进厢房。
小姑娘俏丽可人踱来,令陆观潮眼眸一亮。
男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蕴含笑意,为姜萝斟了茶,恭敬地道:“臣参见公主殿下。”
姜萝摆摆手:“虚礼就不要讲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陆观潮没想到她真的会来。心腔满溢蜜汁子的时候,又莫名多了几分酸楚。
保不准,还是他的情敌,在姜萝面前为他多多美言了几句。不然凭姜萝嫉恶如仇的性子,怎么会见他呢?
陆观潮半天不讲话,姜萝的火气都要起来了:“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姜萝不是恐吓,作势就要起身。
仿佛和陆观潮同居一个屋檐底下,是多么令她难以忍受的事。
她很忙的好不好?
“有的、有的。”陆观潮的声音里添了三分悲,他苦涩地道,“我真的有事寻你。”
姜萝又耐心坐下来,捧了茶吃:“说吧。我今天很忙,没空和你多说。”
陆观潮打感情牌的权利被驳回了,他只能老实说正事,妄图姜萝能多施舍一点时间给他。
他拿出一份文书,对姜萝道:“六部里,吏部左侍郎蔡黎曾收受过柳州知府的贿银,向上峰推荐柳州举人赴京授官。不过那是早二十年前的事,如今恢复了科举制,旧事也没人在意。我手上有一份蔡黎举荐过的举人名单,单凭这些名字,已经足够你要挟他多多拉拢吏部官员,为四皇子站位了。”
姜萝明白,虽然这些都是陈年旧事,陆观潮手上的罪证也不多,但她只要故弄玄虚利用一番,足够让蔡黎闻风丧胆,老实听话。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陆观潮竟为她拿捏住了一部的官吏,不得不令她刮目相看。
姜萝阴阳怪气地夸赞陆观潮:“你可真是一把称手的利刃。”
陆观潮得了她的夸赞,松了一口气,难得牵出一丝笑:“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我荣幸。”
姜萝接过名单,单手支下颚,“不过呢,如果你是想给我这些把柄,直接派人把文书送到公主府便好了,无需特地邀我见面吧?我很忙的,希望你不要再给我徒添烦恼了。”
其实,陆观潮知道,姜萝说话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夹枪带棒,她对他只是天然的冷漠。
姜萝的热情好像只留给苏流风一人。
他不免有点怀念从前的日子,忍不住说出口:“你以前的性子……不这样的。”
姜萝哂笑:“但其实,这样才是真正的我啊。”
真实的她吗?
陆观潮茫然。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问出口:“苏流风知道吗?”
姜萝犹如被踩炸尾巴的猫,警惕地盯着陆观潮:“怎么?你还想去告密?”
陆观潮苦笑:“我怎么敢,就连和你见面,都是我处心积虑求来。”
姜萝眯起杏眼,冷哼:“那就好。我很看重先生的,你要是敢毁了我的形象,有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说完,她又觉得有趣:“不过就算你说了也没什么,先生好像根本不在意我是什么样的人。”
陆观潮听出姜萝话里的欢喜,她待苏流风是不同的。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挖空了,胸腔漏了大洞,寒冽的风呼啸传过。
陆观潮颓靡地端起茶抿了一口,又一口。怎么回事?茶水都比平日要苦涩得多。
陆观潮清楚明白,他真的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姜萝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有解脱。她很平静,仿佛看开了前世情爱以后,她对陆观潮再起不了什么兴致。
恨啊爱啊都是需要浓烈情绪滋养的东西,她对陆观潮,早早没有期待了。
对于姜萝,陆观潮仅仅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陌生人而已。
姜萝本想离开,放下茶碗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桩有趣的事:“陆观潮,其实说实话,你的长相也不差,别再纠结什么前尘往事了,趁年轻,再娶一房新妇吧?找个妻族显赫的,最好是朝中有人的,这般还能为我拉拢一门助力。”
姜萝的算盘珠子都要打陆观潮脸上了。
如果对他还有留恋,怎么可能逼他娶新妇呢?
陆观潮难以置信:“我在你眼里……只剩下可以压榨的利益了吗?”
“不然呢?”姜萝摩挲杯壁,“你不会以为,我们还有旧情吧?”
陆观潮明白了,姜萝真的……不要他了。
他擡眸,望着眼前的姜萝。眼睛里的神色复杂,有遗憾与眷恋,又似乎透过姜萝,寻找上一世那个小公主的影子。
那个会对他笑,和他絮絮叨叨说一日三餐、天气变化的女孩子。
从前,陆观潮还不耐烦听,觉得姜萝太孩子心性,他要蛰伏她左右,和一个稚气的皇女周旋。他背负国仇家恨,哪里那么多男欢女爱的心思。
时至今日,陆观潮才懂。那是多么不可求的、澄澈的爱意。
姜萝把心奉给他,陆观潮却糟蹋了。
悔不当初。
郎君手上的茶都不饮了,他一直凝视姜萝不放。这一次,小公主没有逃避。
姜萝脸上的笑容尽失,一字一句,化作尖锐刻骨的刃,刮刻于陆观潮心上:“陆观潮,别找了。从前那个孩子,早就在前世被你杀死了。”
只消这一句简短的话,陆观潮心里搭建起的坟冢轰然塌陷。
是了,他再也找不回姜萝了。
今生,太迟了。
今天还会有一章,不过迟一点,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