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姜萝老是想苏流风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鱼羹没有盛到碗里,还热在灶台的锅中。她怕粥底糊了锅底,灶膛里没有再添柴烧火,而是用草木灰焖着红炭,细细地煨。

姜萝习惯和苏流风一起生活,小时候住在一块儿,吃的东西都要分食。当然不是对半,苏流风总把大头给她,自己只吃一点边角料。甚至姜萝特意留下的糕饼,他也不吃。他会用油纸妥善封好,防止受潮,免得失了风味。这样,姜萝再嘴馋时,苏流风就能变戏法似的掏出饼子哄她多用两口。

如今轮到她关心先生了。

思及至此,姜萝又叮嘱吕厨娘,把空着的另一口锅烧上柴,用冻成肉油的鸡汤,熬一锅松菌丁,再丢一把蕨菜。最后倒入煮好的白米,炒一锅香喷喷的鸡味菜饭。

苏流风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今夜来就会来。只是天色渐浓,人还不到,姜萝担心他出了事。

正要喊人去找,门房急急忙忙小跑禀报:“殿下,驸马爷来了!”

姜萝被这话嚷了个大脸红,赵嬷嬷笑着拍了一下奴仆的肩膀:“胡说什么,公主还未出降,说这话也不怕被打板子!”

门房一拍脑门儿,唯唯诺诺:“是奴才多嘴多舌,惊着殿下了。”

姜萝大度地摆摆手:“无妨,快请先生进来吧。”

“是、是!”门房又忙不叠去搀苏流风。

拜姜萝所赐,府邸上的奴仆对待苏流风都恭敬有加,如今知道他还会是驸马都尉,态度更谦和。而吕厨娘看到这一对小儿女能成,大有自家猪养得膘肥体壮能出栏的自豪感。这会子为苏流风煮饭,更下了一番功夫,卖力废心神,盼着苏流风长得再壮实一点,能在两月后的婚礼上惊艳众人。至于殿下嘛,小姑娘也要珠圆玉润、白白胖胖才好,瞧着就有福气。

吕厨娘笑问:“既然苏大人来了,殿下,那奴婢就去热菜?”

“去吧,也给我来一碗鸡汤菜饭,香味好诱人啊。”

苏流风抿笑:“阿萝还没用膳吗?”

“我晚膳吃得可饱了,只是嘴馋而已。”姜萝又问,“先生吃了吗?”

“没有。”苏流风不会对小妹撒谎。他在玄明神宫一心想着旁的事,食难下咽。如果不是姜萝问起,他都不会感到饿。

“那你待会儿多吃一点,我给先生准备了好多吃的。”姜萝亲昵地抱住了苏流风的手臂,拉他往屋子里带。

如今他们是订了婚的小夫妻,关系亲密一点实在正常。

有时候,姜萝会想,赐婚或许还是一桩好事,她可以日夜见到苏流风,即使牵他的手、抱他,也再没人说三道四。

席间,姜萝一面给苏流风布菜,一面说:“父皇今日宣我入宫了。”

苏流风的语气难得肃穆:“陛下刁难你了?”

“没有啊。”姜萝单手支下颌,散漫地说,“他只是问我,婚后要不要给我另辟一处宅子,毕竟你的府邸是租赁的。”

苏流风难得羞窘了一下,他垂下浓密雪睫,轻声:“对不住,让阿萝受委屈了。”

姜萝被逗笑了:“这有什么委屈的?我还嫌弃先生穷不成?我和父皇说,成亲后,驸马搬进我的公主府便是。”

“合规矩吗?”

“唔,怎么说呢,有时候天家便是规矩。”姜萝抿了一口茶,“父皇问这些,其实也不是关心我的婚事,他只是怕丢了天家颜面。倒是先生……”

“嗯?”忽然说到苏流风身上,用餐姿态文雅的郎君停下了筷子,静候后话。

“您成了驸马都尉,便成了天家的人了。您有才干,得父皇倚重,又是寒门出身,和朝中世家没有牵连攀扯,如今甚至尚了公主……不管你愿不愿意,父皇都把你归为麾下。先生,你真正成了天子门生。”

“这样不好吗?”苏流风含笑。

“不好啊,你再长袖善舞,往后也没有展现的余地。先生成了众矢之的的靶子,朝臣都会和你割席,不敢拉拢你。官场如战场,你又不站队,万一被排挤呢?如今先生想保全自己,就只能费心给陛下卖命,当牛做马。”

这是惩罚,也是敲打。皇帝下了一手好棋。姜萝叹气:“姜还是老的辣,皇帝果然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苏流风:“既来之则安之,阿萝不必多虑,路总是越走越顺,都会好的。”

他为她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哄姜萝多用两口。像是怕姜萝鬓边一缕乌发落入汤里,他还耐心地帮她捋开了。指尖拨动,没有逾矩,触上姜萝丰腴的脸颊。

见苏流风胸有成竹,姜萝松了一口气:“也对,先生有大才,一定会想出破局之法。”

苏流风只笑不语。

他温柔地服侍姜萝吃喝,一心紧着小姑娘,自己则放第二位。

在姜萝没擡眼看他的时候,苏流风冒昧地凝望她,把她看得好深好深,临摹四肢百骸里的每一笔画,存进心里。

今日,苏流风受蒙罗敲打,不敢和姜萝有更深一重的情爱牵扯,但如兄长或老师一般关怀她,他乐意,还是一如既往照做。

苏流风会是姜萝最亲密的友人,陪她左右,护她周全。

但二人之间的距离,至多也就到此而已。

他不能……更近了。

一个多月后,冬末,年关将至。

因大雪封路,忽烈王子似乎看出了姜福想家,于是恳求皇帝让鞑瓦部落的皇裔留驻京城一个月后,再启程。他不笨,知道皇帝警惕漠北的这些蛮人,特地让部下先回了草原,消除君主的后顾之忧。

皇帝心里卸了防备,面上却仍旧装作大度,欢迎忽烈多留京城,也好参加一回皇女出嫁的盛大婚礼。

于是,为了给大月国做脸,姜敏的亲事举办得隆重,盛况空前。

皇女大多出嫁时会得到皇帝拟定的封号,姜敏也是在成亲这日,赠金印,被天家册封为“宝宁公主”。

姜萝即便和姜敏不和,面子情也会做。她出席了皇婚,和姜福一起旁观了皇婚全程。

那日,姜萝惊讶发现,头戴金丝凤冠、身穿真红大袖吉服的姜敏,看上去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和世间所有新嫁娘没什么两样。

过年之前,姜福还是踏上了前往漠北和亲的路。

淑妃见识过忽烈体贴的做法,知道这个蛮族人女婿也有几分中原人的柔情,放松了不少。

她含泪,送姜福坐上马车,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装满荔枝干的匣子:“路上要是饿了,你就摸点甜的吃,垫肚子,千万别为了大月国的体面忍饥挨饿。出门在外,自己顾着自己,没人体恤你了。”

“好歹也是咱们大月公主,谁敢苛待啊!”柔贵妃瞧不上淑妃这样小家子气的做法,反倒是给姜福备了一袋宝贝,里面是镶了珍珠米的金锞子,“我听说草原人没怎么见湖啊海的,这些珍珠米拿去赏人正好。你留着,到时候看到那个省心的奴才就打点些,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姜福知道两位长辈都是为她好,亲昵地抱了抱她们:“两位母妃,安心吧!阿福不笨,懂怎样混好日子。”

她打心眼里敬爱柔贵妃,早早把她当成另一位母亲。

母妃么。

小姑娘难得说一句矫揉造作的话,柔贵妃擡头望天,怕眼眶里的泪花被小孩子们瞧见。她何尝不是把姜福当亲生孩子看待呢?不然谁会朝她一次次伸出手。

柔贵妃呶呶嘴,仍旧张着那一重色厉内荏的虎皮。她没再说什么,只语重心长道了句“保重”。

轮到姜萝了,她上前,抚了一下姜福的脸,道:“四妹万事小心。”

“我知道,三姐。”她从车里拿出一个装有金玲珑葫芦耳坠的匣子,递给姜萝,“我赶不上三姐的婚礼,只能备一份贺礼给你。即便往后见不到面,你也别忘了我,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绝对不会忘记四妹的。”

“嗯!”姜福依依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今日一别,再难相见。人生路,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前行了。

就在马车要启程的时候,忽然有另一道清润的喊声响起——“阿福妹妹。”

姜福再度探出头,看到骑马赶来的少年郎真容,竟然是四皇子姜河?

她杏眼一亮,欣喜地招手:“四哥。”

姜河自打赐府以后,鲜少来后宫探亲。皇帝不喜皇子长于妇人之手,他便只在宫外的皇子府中跟着太傅读书。

姜河明明才十六岁,却很擅骑马。此时,稚嫩的少年郎翻身,利落下马,意气风发。他给柔贵妃、淑妃、姜萝恭敬见礼后,往马车里塞了一件包袱:“拿着,四哥送你的,里面有你爱吃的果脯,还有一些金镶玉头面首饰。你上次生辰不是想要一条双面绣的玉兔蟾宫绦子,下坠桂花白玉的发绦子吗?我雕好了,你留在身边吧,也好当个念想。”

姜福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四哥,我会想你的。”

“嗯。”姜河颔首,“以后肯定有机会回宫里探亲的。”

“嗯!一定!”姜福朝姜河挥挥手,笑颜如花,“那我走啦,你们也要好好的,别担心我啦。”

“去吧。”姜河目送比他小几岁的妹妹远行,心里无比惆怅。

他和姜福的关系其实不错。

这么多年,每每在兰溪殿碰上面,姜福总会亲亲热热喊他“四哥”。一来二去,背着人的时候,姜河会和小妹说话。

只是,姜福不招皇帝喜欢,姜河为了有更好的前途,人前只能以天子的喜好为重。他那么小就学会了忍辱负重,不将喜怒示人。

终于,他忍耐到了今日,临姜福远赴漠北前,才敢来和他疼爱的四妹辞别,叙话几句。

作为皇家人,似乎与生俱来就要拥有这些冷情与薄凉。否则不配为君,他也只能习以为常。

再有几日就是年关了。

姜萝和苏流风是明面上的订婚夫妻,六礼仪式从皇帝赐婚皇旨下达的那日就开始筹办,如今已经过了明路,办得妥当圆满,距离公主出降的日子也渐近了。婚期本该由钦天监一齐推演测算,哪知姜萝很有佛缘,竟得玄明神官蒙罗的青睐,佛子也帮忙选日子,终于定下了黄道吉日。

还有半个月就要成亲,苏流风如今是板上钉钉的驸马。

这时候,姜萝和苏流风的往来就显得天家极通人情,也很符合情理。

姜萝邀了苏流风官宴后,请他来府上再吃一顿,过一过年节。

她想和他团聚,只有两个人,在小家里美满地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