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2)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夜里,梅氏愁眉苦脸迈入了上房。侯府规矩重,梅氏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伺候婆母张氏用膳,且只能站着,不可坐着。

她铭记张氏的喜好,红煨肉不加秋油炒色,慢火焖红。这样一碗好克化的烂肉下肚,才不会满肚子油气。梅氏一面乖巧给张氏夹菜,一面道:“娘,今日我与三公主吃宴,有几桩事不大明白。”

张氏一撩眼皮子,冷淡地道:“说来听听。”

梅氏的刻薄只对好拿捏的小辈,遇上张氏这样的大佛,又成了老实巴交的人物。她懊丧地说完了今日林林总总见闻,张氏听得如鲠在喉,后槽牙咬得一紧:“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出身不成?!”

话太重了,压得梅氏膝盖一软,战战兢兢俯身:“娘、娘,儿媳妇不明白,请您指点。”

张氏气得直抚胸口,递出去的指尖颤抖:“凡是过门的媳妇儿,不论达官世家,你都能以孝礼拿捏。但三公主是什么份位,她再式微也是皇帝的女儿,你要行的是君臣之礼,就算天家再不喜欢她,也会为了颜面力保这个孩子。你啊你,侯府迟早要败在你这个蠢妇手里!”

“这可怎么办?婚事难不成黄了?”梅氏大惊失色,又试探性地问,“应该不能够吧?毕竟眼下和亲之事迫在眉睫,嫁到边关那些蛮人部落,总是在咱们都城落脚好。”

“哼!三公主都敢甩你的脸色,又怎么还会应侯府的婚事?那位殿下可是个聪明人,没见到今日连你这个大户宗妇都能强压上一头么?”

“三公主那头黄了,咱们要不帮宝哥儿另寻一门亲事?”

张氏还没来得及开口骂梅氏,王宝便快步迈入厅堂里。年轻的郎君一撩珠帘,面红耳赤憋出一句:“祖母,娘,孩儿心悦三公主,想娶殿下。”

王宝相中了貌美姜萝,正中张氏的下怀。

张氏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道:“侯府若是能尚公主,自然再好不过。今日你母亲同殿下生了些嫌隙,只怕事情不好办……这样吧,明日你们携礼登门拜访,彼此说话都周全,解开了心结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是,不管梅氏多么做小伏低,也得把这门婚事圆回来。

王宝自然千百个愿意,而梅氏心里再委屈,却也拗不过儿子,只得晚间回院子里,请管事婆子帮忙参详登门拜访贵主的礼物,笼络不可一世的皇女。

翌日一大早,阳光明媚,暖洋洋的,照化了新雪,透出土地清新的潮味。邻近几户人家在外院晾腌菜,起封开坛,验一验酱菜,一时间窖藏许久的酸味冲天。还有人摘冻柿子晒干果,有钱一点的人家则种了前些年引入大月朝的苞米棒子与甘薯,秋末的时候晒干,冬天就能拿来吃了。寒冬腊月没有新鲜果蔬,温棚菜价又堪比黄金,想吃一口好的,早几个月就得操忙起来。

梅氏看着别的家宅都经营得热火朝天,又想到往后尚了不事生产的公主,府上供着这尊金主,还不得花钱如流水?即便皇女嫁妆再丰盛,也不可能时刻补贴夫家。

长媳掌了家宅中馈才知柴米油盐贵,张氏只一昧叨念她撑不起偌大的宅邸,又哪里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梅氏心里头又有多少辛酸呢?

妇人偏头,再一看早起精心打扮过的王宝。

梅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油光水滑的缎面衫袍,道:“我儿穿这身,真精神气。”

“是娘挑衣料裁的冬衣显气色,娘,儿搀你上马车。”王宝笑了下。

“嗳,好。”

幸好儿子孝顺体贴,梅氏心情稍顺。

没一会儿,他们便抵达了公主府外。

姜萝住的府第乃是官宅,匾额的漆是新上的,高翘的檐角底下满是绘了海墁牡丹苏画纹的梁枋,极为雅致气派。

梅氏被开阔的院子震撼了一下,命乳母上前去请示公主府里的仆从,就说忠义侯府的大夫人携公子来拜访。应门的人是折月,他不耐烦和女眷口齿切磋,于是禀报了赵嬷嬷,由她来招待。

赵嬷嬷深谙人情世故,昨日被梅氏的小家子气刁难过以后,她便有些瞧不上梅氏。她在外院设了茶与点心,纵梅氏和王宝坐下休息,自己推说去禀报姜萝,头也不回地走了。

嘴上说要和姜萝禀报,实则故意把人家干晾着,让梅氏喝一壶闲气。

梅氏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宗妇,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见姜萝来迎,心里猜出七七八八,姜萝明明是恼上她家了。偏偏王宝是个杀才,愿意受女孩儿的奚落,仍气定神闲喝茶。

梅氏心疼儿子,更恨上姜萝。她在别人的家里,和儿子小声嘟囔:“没见过这样待客的礼!”

王宝无奈一笑:“娘,也是我们没有递拜帖,贸贸然登门。殿下要见我等,总得梳妆打扮一番,费些功夫实在正常。”

“你啊!”梅氏瞥了一眼日头,“都这个时辰了,哪家姑娘还会在床上赖着。”

天家女果然生性散漫,做派也清高。

又挨了一刻钟,赵嬷嬷得了姜萝的口信儿来报:“王大夫人,王公子,实在不凑巧,殿下身子骨不济,怕是不能见客。二位请回吧。”

让客人久等后,又让下人打发他们。天底下再没有这么失礼数的人,梅氏的火气腾的烧起,她刚要开口,王宝先一步,着急发问:“殿下无碍吧?”

赵嬷嬷笑答:“公子放心,御医已经来瞧过了,喝了药,发一身汗,夜里也就好了。”

梅氏站起身,冷笑道:“昨日殿下还神采奕奕,怎么今日就病倒了?”

赵嬷嬷见一个人换一副嘴脸,她风轻云淡地说:“许是昨日登门贵府吃了寒风,今日才累倒了,听王大夫人的声口,您不信我家殿下生病?奴婢斗胆一言,您来者是客,在官宅地界上质疑皇裔,怕是不妥当吧。”

梅氏何时被一个奴婢当众下过面子。

她当即呵斥:“放肆!你不过是区区奴婢,也敢这样对忠义侯府的家眷说话,成何体统?!”

一句话,骂了阖府没规矩。

赵嬷嬷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立马有另外一声温软的女声盖过来:“放肆的是你!”

来人是三公主。

姜萝今日是真乏了,脸上脂粉都未搽,端着一张清水脸子就出来为赵嬷嬷撑腰。她着了件粉色提花绸蝴蝶袄裙,发髻只别了朵粉桃珍珠米绒花。瞥向梅氏的一双杏眼明亮,隐隐带有怒容。

蓉儿扶她上前,姜萝高声道:“赵嬷嬷虽在本公主身旁伺候起居住行,却也是有六局敕书的女官。既有官身品阶,又怎可如寻常宫人奴婢一般打骂,夫人此举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父君?!”

梅氏虽然也沾了夫君的光,有诰命在身,品阶必然比赵嬷嬷高的,然而她是宫里指派给公主的教习女官,梅氏的确没有资格指摘她,否则打的可就是皇帝的脸面了。

于是,梅氏熄了火气,道:“臣妇只是担忧殿下病体,关心则乱,请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姜萝偏过身,不接梅氏递来的手。

王宝想和姜萝重归于好,上前赔礼道歉:“昨日府上慢待殿下,今日我等特地登门同殿下赔不是,还望殿下海涵。”

姜萝扫了一眼王宝,不耐地道:“不必王公子致歉,本也是小事一桩,只我身体实在乏力,不招待两位了。蓉儿,送客。”

蓉儿会意,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宝也没想到姜萝一点情面都不讲,急赤白脸让奴仆赶客。他怕往后再没有机会遇见姜萝了,忙道:“母亲带了几株百年山参赠殿下滋补身体,还有一架红木莲花边嵌白马插屏供府上赏玩。”

说完,他忽然脸一红,又道:“在下也知殿下近日的烦忧,愿意为殿下分忧解难。”

指的是结亲一事,王宝就差明晃晃告诉姜萝,他爱慕她了。

然而,姜萝对他并没有旁的情愫,语气愈发冰冷:“王公子恐怕会错意了,本公主并无烦忧的心事。”

这句话,扼杀了王宝所有私藏的小心意。

姜萝是明晃晃拒婚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王宝惊愕不已,梅氏见儿子遭了羞辱,整个人失魂落魄,恨不得一耳光扇到姜萝脸上。她咬牙切齿:“殿下,您怎可这样招待贵客!”

“怎么?你在我的家宅里,还要管我如何待客?尔等来我府上发疯,便闹到父皇面前,也是本公主占理。来人,把他们送来的东西统统带回去,本公主可不是眼皮底子浅薄的人,还不至于被这些礼物打发。”她一句话又呛了昨日的王四姑娘一嘴,姜萝唤来持刀的折月,凉凉地道,“折月,代我送客!”

这一回,姜萝没有给他们留面子,折月直接抽刀,逼退了客人。

梅氏等人被赶出了公主府,脸上臊得慌,却也不敢闹得人尽皆知。毕竟梅氏还要维持忠义侯府的颜面,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灰头土脸地回了侯府。

公主府不远处的暗巷。

暗卫刺探完情报,蹿房越脊来报:“尊长,王家人进公主府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出来了,瞧着像是被轰出府门。”

“是吗?”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微撩起青色车帘,露出陆观潮那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他唇角微扬,轻笑:“早说了,阿萝怎会看上王宝,侯府的人恐怕只能吃到闭门羹。”

陆观潮看到有更不受姜萝待见的郎君,通体舒畅。晚间回陆家,只怕连夜食,他都能多吃小半碗。

光禄寺薛典簿的家府,今日迎了不少的客。

明明只是七品的官吏,府上薛银雪姑娘却能和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家的胞妹陆观月玩得不错。

各家低品阶官吏小姐相携登门赴薛家宴,使得府邸蓬荜生辉。不是沾薛父的光,而是全赖陆观月照顾。即便薛银雪再不愿承认,也心里明白,她得母亲偏袒,兄弟照顾,无非是她投了陆观月的眼缘。

说什么“姐妹投契”,都是她众星捧月似的奉承陆观月,那样费尽心力,才讨来陆观月一点怜悯与好意。

也不是所有高门大户里的姑娘都爱后宅里巴结上峰的家眷,好比陆观月,她更爱扯兄长陆观潮的虎皮,在她们这群小喽啰面前狐假虎威。

瞧,今日陆观月得了一串水光颇好的十八子翠珠手串,便迫不及待拿来和小姑娘们一道儿赏玩。手串上粉碧玺结珠坠着海珍珠,灵动可人,售价不菲。

若是平日,薛银雪必要发挥她的好口才,好好赞颂陆观月一遭。偏偏她今日她得了信儿,知道宫里因和亲一事闹得乌眉灶眼,又听闻陆观潮拜访过两回三公主府,怕是对姜萝有意,她的心便淡了下来。

薛银雪死乞白赖地讨好陆观月,不就是想她多和兄长说说她吗?既想头落空,陆观月还没事人一样来府上谈笑风生,她心里便不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