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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时值末伏,烈阳杲杲。

炽热的光线普照在西丘北境连绵的山脉上,蒸腾出白如绸纱般的水雾,袅绕盘旋在峰峦之间。

仔细看,一支由骏马精兵构成的队伍翻山越脊,留下长长一串脚印,浩荡荡地向着主城区进发。

经过多日披星戴月的赶路,外加正午暑热,通体雪白的良驹步履不停,精神却多少显得有些萎靡。

宋辞垂眸,轻摸了摸它的鬃毛,脸上难掩心疼之色。

担心马儿累久了容易染病,她特意寻到一处庇荫歇脚,恰好周遭临近水源,草木繁盛,能供他们饮马,补充体力。

如此一来,抵达遐州的时辰便又往后推迟了几分。

待一众人持着符传入城,顶空的日头早已偏移,渐渐往天幕尽头隐去……

从主城到清晖镇,沿途的建筑及景致并没有因交战而发生改变。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与宋辞进京前没有太大的差别。

毕竟有军队抵挡在前,城池并未失守。除了两国接壤处,其余尚未遭受战乱之苦,无非是受情绪所困,人心惶惶,连带影响了劳作,出入,市价等一系列因素。

就像眼下,兰月近晚,外面的气候不再那么暴热,暖中夹杂和风拂面……恰是最安逸的时节。

依照以往,街巷上行人定是络绎不绝,村庄里大姑娘小媳妇围坐一团,摇着蒲扇,做着针线,聊些家长里短。

可今日她一路穿行过来,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铺面挂牌歇业,人烟寥寥,满目尽是惨淡萧条的景象。

“殿下……”跟在宋辞身后的亲卫不禁心中打鼓,提了提缰绳并上前几步,犹豫问道:“北境如今自身难保,真的还能给咱们筹集到粮食吗?”

宋辞亦有这样的怀疑,抿唇思虑一番,还是选择相信润弟:“等见了文润,看他怎么说吧。”

语罢,一行人又继续赶了半柱香的路程,终于快要抵达信上所指明的位置。

那是镇上最繁盛的街巷,比她当初开食肆的地段还要更寸土寸金。

远远隔着两三条街,在鳞次栉比的屋房当中,有一高挑纤瘦的男子立于房顶,一眼望见她后,兴奋地指着她,不知跟身旁伙计说着什么。

他背对薄暮,交叉挥舞着两只手臂,在空城中尤显瞩目。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青涩的枝叶历经锤打,终长成独当一面的参天大树。

待她又走近些,便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喊:“宋辞阿姊!”

她也举起一只手,向他挥了挥,直到荼雪稳稳停在门匾之下,两人隔空相视。

记忆里那少年长开了许多,浮躁几经沉淀,已然一副成年男子的气概。

“润弟,好久不见。”她说。

两人于青葱的年纪交好,虽只做过短暂的邻居,但在他心里,无疑是短短二十年当中,最为浓重的一抹色彩。

从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聪明,大胆,超前,灵秀……也没有人会对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贫民百般器重扶持。

若说没动过一丝心思是假的,少年总会有情窦初开。

后来相互经历的多了,更熟悉,更紧密,更了解,知道她的优秀,也知道她心有所属……慢慢的便放下了不知从何而起的情愫,一心一意只当她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苦等了好几日,终于盼到阿姊回来了!”说着,润弟作势要走下屋顶。

宋辞连忙制止他:“你就留在那里!别下来!”

看润弟一愣,她解释道:“久别重逢,我知道你高兴,我又何尝不触动?可是润弟,现在西丘不太平,我们又是从疫地而来,还是不与你们接触为好。”

“沿途我们刻意避免与人打交道,就是害怕疫病进一步播散,到了你这岂有懈怠的道理?”

润弟眉头一蹙:“我不怕!”

“不是怕不怕的事!”宋辞耐心地劝说抚慰:“瘟疫这东西,播散势头极广,沾上了转眼就是一大片!染病者不仅要受尽痛苦,救治不当绝大多数都难逃一死……”

“我拿你当亲人相待,自然不希望你冒这个险。何况在你之外还有叔叔婶婶,还有手底下这些伙计,还有北境的百姓!哪怕你不想着自己,总得想想他们才是。”

润弟如今执掌盘根错节的一张商网,也算遐州城里提得上名号的人物。

他自然不会莽撞冲动,听了宋辞的话失落地沉下眼眸,低喃道:“听说阿姊要来,爹娘和大哥前后筹办了好些天,衣食用度一应俱全。若知道阿姊不去了,难免又是一阵难过……”

透过润弟的描绘,宋辞脑中不禁浮现起曾经与邻居一家相处的光景,心间温暖中生出几丝愧疚。

可她也不是别前那个单纯愚蠢的小姑娘了。

他长大了,她亦是。

从容和缓地牵牵嘴角,笑得略有无奈,她对润弟说道:“叔叔婶婶和辉哥的好,我念着。待来日疫病消退,战乱结束,我一定重返北境,再次与大家团聚。”

“到时候住上两三个月赖着不走,你们可别烦我哈!”

润弟嗤的一声笑了:“那说准了!不许反悔!”

宋辞扬了扬眉:“当然不会反悔!我什么时候编过瞎话?”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诺言许下,两姐弟的重逢就此结束,短暂且匆忙。

随后宋辞便带人退出这条街巷,任伙计们按照她的意思,将仓房中购置屯储的粮食草药搬到门前。

一箱箱一袋袋,沉甸甸堆放起希望。

搬完后见伙计们尽数返回铺面,宋辞才带着亲卫装车捆货,一刻不敢多耽搁地踏上归程。

车马再度发动,阵势远比来时更加繁重。

润弟在屋顶眺望着长龙徐徐远走,惆怅万千,双掌拢起在嘴唇两边,高喊:“宋辞阿姊!一路珍重!”

“保重啊!”

悠扬的声响反复回荡遍整条街巷……

宋辞牵着缰绳,回过头,对他挥了挥手。

除了当晚没有加急赶路,接下来的三四天进程都排的十分紧张。

因为回程和来时不同,车上还押送着许多的粮食草药,在这乱局中不乏各界势力虎视眈眈。

他们必须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加快脚程,不敢在同一片范围停留太久,同时又要学会在几条路线间反复串换。

饶是如此,途中依旧引来了几波地头蛇的抢夺。

所幸他们不是什么正规军,行动起来一盘散沙,而亲卫军训练有素,神勇无比,没有付出什么牺牲便先后解决掉了几伙毛贼。

宋辞早在出发前便预料到了这种情形,可当身处其中,还是会整天担惊受怕。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们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哪怕亲卫军再厉害,也禁不住这流水似的突袭。

正发愁之际,接下来的行程居然异常顺利,从遐州到逴州,眼看都快出了北境的地界,一路上居然没有再出现任何风吹草动。

“殿下。”墨风骑着马来到窗边,压低声音轻唤。

宋辞身子骨比不上这些将士,禁不住长久的骑行搓磨。恰好队伍里押送着货物,走不快,索性便让她在车轿中歇息,什么时候坐乏了再出来骑会儿马。

她听闻后掀开窗子:“怎么了?莫不是……又生出了什么变故?”

面对她如惊弓之鸟般模样,墨风连忙道:“一切安好,殿下莫要惊慌。”

“属下只是来向您请示,前方即将离开主城,余下还有近百里荒野山路要跨越……您看,咱们要不要在这里先歇歇脚?后面也好一鼓作气穿过山路。”

墨风乃是亲卫军的将领,在运筹帷幄方面肯定比她更加纯熟。

宋辞没有异言,点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

于是在官道的最后一个驿所,车马长龙徐徐驶入,亲卫们一半去喂马刷毛,检查货物,另一半喝水用饭。快速吃完喝完后去交接差事,换另一批人休整用饭。

中途,忽有新的商队陆陆续续进到驿所里来。车上没有押送什么货物,众人的精神看上去也十分爽朗,半点疲惫全无。

宋辞与墨风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却默契地对视一眼,集结起周身全部的警惕。

其他亲卫们也纷纷将视线打量过来,无论用饭的,举着水囊饮水的,刷毛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瞥向新来的人群。

新来的商队状貌自然,看不出鬼鬼祟祟的异样。甚至,她能从他们的言谈相处间看出一股松弛和轻快。

这更加引起了宋辞的怀疑。

在现今这种时候挂旗走商,车上没带货物,还这么的……快乐。

倒也不能说快乐,只能说整个西丘上下多半百姓都因战乱和疫病,深陷忧愁惊惧。他们不仅没有愁容,还如此逍遥闲适……

不对劲!

这不对劲!

宋辞给了墨风一个眼神,示意早走为妙。墨风会意,正欲动身集结下属。

这时,商队中有人映出一张笑脸,凑过来企图与她攀谈。

“姑娘,你这是打哪儿来啊?要出北境?还是才入北境?”

宋辞看着他,心中警铃大作,不知该如何接话,竟空留久久沉默。

那人也不恼,依旧是笑,和颜悦色道:“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这种时候还敢出来走商!”

墨风阔步赶回来,隔在两人中间,随着话语将手握上剑柄,蓄势待发:“这位大哥胆量也不差,明知是‘这种时候’,不是照样出来走商了吗?”

男人厚道一笑:“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实在是没办法呀!”

墨风指腹在剑柄的暗纹上摩挲,佯装闲话家常般攀谈,获取讯息:“你们是去取货?”

“不是,货物早都送妥了!”男人摆了摆手:“咱们是北境人,无奈周边好几个月都没生意,只能接的远了些,送取都在中原。虽说一来二去折腾完,银子也不剩什么了,但总比没有强!你说是吧?”

男人似乎很健谈,说起来便掏心肺腑,恨不得将所有底细都告知给他们,看起来非常实在。

聊着聊着,商队里其他人也陆续加入了谈话,你一言,他一语,令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搞得热情熟络。

“兄弟!我看你们的装束和所用兵器,还有体格……跟寻常商队镖局全然不同,敢问在哪里高就啊?”

墨风懂得权衡轻重,在心态上无形给出威压:“我等是府中亲卫,自幼便经历过严苛训练。”

“哎呦!”“哎呀呀!”“怪不得呢!”

商队的男人们个个露出惊叹的样子,羡慕道:“方才刚进来时,大老远我就见你们气势非凡,个个生得人高马大的!一身腱子肉!果然都不是普通人啊!”

“冒昧问一句,诸位是哪个府上的呀?能养得起这样一大群精兵良将,恐怕也得是一方权贵吧?”

墨风眉心微拧,头脑飞速运转。

本着与生俱来的谨慎,起初,他不想过多透露几人的身份。

但后来想了又想……有时候表明后台,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保护呢?

让旁人为他们身后的势力所忌惮,不敢轻易招惹,没准能替自己免掉许多麻烦。

他口齿开合:“我们主家姓萧,京城萧家。”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噢!”

还没等点两下,很快眸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听说摄政王殿下也姓萧,同为京城人士!您两家莫非出自同一宗族?”

说着,他激动起来,神采飞扬的仿佛在讲述自己的功绩:“摄政王殿下如今在北境挂帅抗荻,号令三军!好不威风!若您的主家能与摄政王沾上几分亲,那可真是无上荣耀!”

墨风平淡道:“我等正是摄政王府的亲卫军。”

“什么?!”

“啊?真的假的?”

墨风的话无疑在商队中激起千层浪,众人里里外外围过来,七嘴八舌。

“天啊!简直是无巧不成书啊!”

“看几位军爷的精气神便该知道,能训练出这等将士的,整个西丘除了摄政王还会有谁?”

“不知眼前的姑娘为何人呀?也是亲卫吗?王府还有女亲卫?好生厉害!”

墨风依旧面色无波:“这位是我们王爷未过门的王妃。”

他也懒得瞒了,径直告知身份。

反正如果是别有用心的匪徒,肯定早就知晓她的身份。若误打误撞确实是路人,提前告诉他们,免得对她唐突冒犯。

男人听后又开始新一轮吹捧,赞美之词不重样的劈劈啪啪蹦出来:“啧啧啧!我说呢!一般女子哪里有这种魄力和胆量!而且生得也出众,就跟仙女似的!果然还得是京中的小姐啊!和我们北境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宋辞尴尬道:“我是土生土长的遐州人士,前不久才进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