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2)

第118章

话音落下,宋辞身侧轻轻摇动的折扇应声止住,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此时,车轿上方的边角处,两个高悬的烛笼火光飘曳,用微弱的光线将折扇的影子投在宋辞的身上。

她顺势望过去,只见那温润无暇的镂空象牙白扇骨上,有细腻的水墨扇面做点缀。

从前宋辞只识得扇骨,且刻骨铭心,至于扇面,今日还是头次近距离见得。

孤山野鹤,墨色时浅时晕,其余没有群峦青松,没有层云流水,更没有任何人文景致,空留大片的清寡。

它曾经以十分强势的姿态横空闯进她的生命,拯救她于水火……可她却时至今日,才观清它的真颜。

“这不像是陆行川的扇子。”她注视着它,沉沉低语。

当然,这仅仅只是宋辞的猜测,觉得无论从哪方面看,这把扇子都不像是能符合陆行川喜好的类型。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没人规定谁拿来用,就一定要是他自己的东西。

当初陆行川和萧承钧同行而来,共乘一辆马车,也许萧承钧的扇子放置在一旁,被陆行川顺手抄起也未可知。

对宋辞来说,具体是谁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在她眼里,萧承钧是聪明人,他应该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才对。

宋辞将视线从折扇上移开,侧过脸,静静地看向他。

轿外,车马的銮铃在行进中发出均匀清脆的响动,混合着马蹄的哒哒声,既有赶夜路的忙碌仓促,又能从中体会出一丝旅途中的安宁,可谓是有种忙里偷闲的矛盾。

萧让尘将手腕小幅度一甩,收起扇子,视线移开。

半晌,没回头,只淡淡道了句:“是我的。”

他在思索,在犹豫,在衡量自己与陆行川各自在她心中的重量。

曾经他性子别扭又冷傲,不想也不愿强出头。但东街那次,鬼使神差而起,中途推给陆行川收场,最后将错就错而终。

本以为陆行川对她产生了好感,她亦因搭救之恩对陆行川另眼相看。两人气氛一派大好,他也算是间接促成了件好事。

可谁能想到,随着后续与宋辞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他发现那并不是他的解脱,而是三个人共同的劫难……

是放弃?还是勇敢?

是放弃?还是铤而走险?

是放弃?还是……孤注一掷?

他在无人之处反反复复挣扎了无数次。

直到他后知后觉:好像,她也没那么喜欢陆行川。

好像……她也没那么讨厌自己。

所以此次回京,他才会赶在临走前,冒着风险护佑帮助她,并在去金府的路上向她提出共同前往京城的邀约。

她若答应,皆大欢喜。若没答应,他也能在最后的时刻再陪她一程。

然而没过多久,一切脱离预想,失去控制……他在她对遐州清晖镇这个伤心地毫无留恋的时候,无声拿出这把扇子。

所幸,成功勾来了她。

但与此同时萧让尘也在担忧,因为这把扇子背后的故事很复杂,牵扯到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那勾她过来的理由,究竟是面前的他?还是远在京城的陆行川呢?

恰逢今夜她问出了口,受私心作祟,他也不愿再继续隐瞒,那无异于替他人二做嫁衣。

他萧让尘平日里是虚怀若谷,是目空无物……可当面对他珍视的人或事物,他锱铢必较,他分厘必争!

宋辞听后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眨巴眨巴夜幕中流光闪动的明眸,又问道:“东街那天,你没有袖手旁观,对吗?”

她很聪明,没直接问“那天救我的到底是你还是陆行川”?

之前听他说起过,他是陆行川的伴读兼好友,两人的关系一定既要好又微妙。

宋辞不会让他为难,也不会逼他背刺朋友……哪怕说出是谁救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若真的被冒名顶替再拆穿,总归还是不好的。

况且,当时是谁出的手又能决定的了什么呢?

宋辞只想在今时今日,在当下,听他亲口说出他心里有她,听他在追溯久远之前发生的事时,告诉她:是的,当初我是愿意救你的,我当时是在意你,担心你的……

只要让她感受到那句“愿意”,不管是直白还是隐晦,甚至她都不管当时当刻东街是何情形。

哪怕当初萧让尘真的内心毫无波澜,冷眼旁观……可人总是会变的,他那个性子不爱管陌生人的闲事,情有可原。可经过两人长久以来的桩桩件件,一次次出生入死……

若他改了心意,哪怕小小的对她撒个谎,把曾经的冷漠改为热心担忧。

宋辞想,她是不会生气的,反之还会为此窃喜。

“嗯。”在她迫切滚烫的注视下,萧让尘用余光瞥了瞥她,随即立刻转回来,目不斜视:“那不入流的小子专横跋扈,当街抢人,任谁见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试图用正义凛然来掩盖自己的情有独钟,不料被宋辞看穿,埋下头,浅浅的抿嘴发笑。

见她没有因此反感,萧让尘终于肯收回余光的关注,长长松了口气。

掀开轿帘,晚风吹拂进来,像是双温热的手肆意拨弄他的发丝。

出了遐州的主城区,路两侧安静荒凉,唯有马蹄与銮铃相互交映作响。

到了后半夜,烛笼内的灯油燃尽,恰好轿内两人也合眸浅眠,周遭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让尘倚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坐得慵散不失端正,眯了一会,听到轿外传来了细微的交谈。

墨风辰云他们在与亲卫进行替换交接。

毕竟这样夜以继日的赶路,他们身在轿中,虽然会有些疲惫,但和那两个骑马跟随的终归还是不一样。

墨风和辰云乃是西丘最上乘的护卫,一路跟着他从国公府到战场厮杀,又跟随着进了摄政王府……长期的锤炼使二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机警和健壮。

可再如何健壮也是肉体凡胎,要他们不眠不休的一直骑马跟下去,恐怕还等没入京,人就已经累死了。所以他们中途每隔一日一夜左右,其中一人便要与府内心腹亲卫替换,始终保证着二者有一人守卫在萧让尘的身侧。

轿外的细微低语,被轿内的人所察觉。

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偏过头,借着行进时风吹起帘子缝隙,似有若无渗进来的月光,窥着那道柔软纤瘦的小身影。

早几天信誓旦旦坚决要跟随他一道前来的小丫头,此刻早已睡得七扭八歪。

宋辞倚着背后的软枕,将头顶在轿子的边缘,睡着睡着,愈发不舒服,变换着身子和头的角度,试图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她侧靠完正靠,正靠完没一会改成背靠,背靠了一会还是不舒服,乏得很,直到最后也没能找对,整个人上半身像只壁虎一样,贴在轿子内壁上,皱着眉头,梦里不悦地发出微弱的哼哼唧唧。

萧让尘可怜她受苦,又颇感无奈。

早在她提出要去京城时,他本没想让她以这样的方式随之而来。

因计划紧迫,中途又一再耽搁,他早就预料到此行必定辛苦,小丫头与钱婆婆宋韵宋锦等一众女眷经受不住舟车劳顿,所以差人过去告诉她,两拨人可以分开进京。

他会将车马和护卫安排好,他先走,几位女眷则由他的亲卫军护送,一路慢悠悠行进,走两日停一停,找个驿站住上几天,游山观水……

无奈宋辞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愿跟他分开。最后商议之下,决定让婆婆小韵小锦三人走在后面,她跟着他一同赶回京里。

那天看到收拾好包裹朝他一步步走来的宋辞,萧让尘无疑是感动至极的,感动之余,牵了一把她的手,让她借力登上轿子的同时,叹了句:“苦了你了。”

没想到这样快,才驶出第二个晚上,她的身子就开始有些遭不住。

萧让尘趁着夜色混沌,悄无声息伸出手臂,动作柔缓地将她从轿子上剥下来,微微一带,轻轻一揽,她的头便枕上了他的肩膀。

宋辞睡得正熟,马车将她颠簸的迷迷糊糊,好不容易感受到一处略微舒适的角度,砸吧砸吧嘴,自己将脸颊蹭过去,贴了贴,伸手环抱住他窄而精壮,线条肌理紧实的腰腹。

一夜行进,一夜好眠……

翌日清早,车马驶进后岭驿站,外面传来忙碌的人烟气息。甚至都不用听,就知道这热络喧闹之中,饱含了满满的衣食住行。

她半横着身子,从他的腿上醒来,揉揉眼睛。

“嚯!”当意识到自己处于何等尴尬地带之时,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差点撞到头:“嘶……”

正欲解释,外面很适时宜的传来了辰云的声音。

“肖夫人,行进了这么久,下来透透气吧?”

宋辞刚提了口气准备反驳,想想,又松懈下去,放弃挣扎,掀开轿帘:“算了随便吧,我这烂命一条……”

辰云用来掩饰身份的称呼固然可恶,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懂说话的。

宋辞走下车轿后,客栈内有专门的女侍引领她喝水、舒展筋骨、换衣如厕,哪怕是想要沐浴,店内都会为她准备妥当。看样子这官道上不乏有权贵通行,以至于衍生出了专门应对权贵家女眷的服务。

说实在的,她醒来后着实有些内急,只是刚醒没来得及说,周遭又都是男子,若辰云不以这种方式唤她出去,她最后还真不知该如何解决。

从毛司出来后,她进浴屋简单擦拭了一遍身上的浮汗。好在眼下没入伏,气候不算太热,她不出汗,便也不脏。

擦洗完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重新返回到车轿附近。

在这过程中辰云始终是远远跟随着她的,以防冒犯,或远隔数十步,或背身守在门口,但从未让她彻底离开过看顾的范围。

车轿旁,萧家的一众小厮清扫着并不脏乱的车内,换上新的软枕脚踏薄毯,捧出香炉理灰,然后在乳白细腻的香灰上篆出云纹香粉,线香点燃,奉回车轿内。

不出片刻,那端的萧让尘也更衣归来,两人乘坐上车轿,看着前方刚替换好的良驹,正精神百倍地打着鼻响,弯曲前腿,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车轮再次滚动起来,一行人重新踏上路程……

轿内,萧让尘与宋辞共用早饭。她两只手捧着张比脸还大的饼,试着咬了一口,没咬下来,脾气顿时上来了,拽着饼向后抻出老大的劲儿,待饼边断裂时,她的头被那股力道往后一带,差点磕了后脑勺。

“嗯……”她就像一只气鼓鼓的小狗,皱着眉头哼着,跟饼赌气。

萧让尘看了她一眼,递她一杯水,随后优雅地将手中的饼撕成一半,再将一半撕成一半,最后把小块拿在手里,变成了方便入口的大小,对她道:“赶路一切从简,将就一下,考究精细的事等到了京城再说。”

宋辞看了看他的饼,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扁扁嘴:“早知道这样,就自己烤些饼干面包带着了。”

说起烤面包,她更委屈了:“突然想到食肆里你为我搭建的烤炉,可好用了!但是我却带不走,好心痛啊!”

萧让尘看着她那副模样,愈发想笑,将自己手里的递给她,换走了她的大饼,耐心地一点点帮她撕碎:“回京咱们再搭一个便是。”

她一小片一小片地吃着,他就那么一片一片的递着。

宋辞咀嚼之余,擡起头:“怎么感觉你好像在喂狗啊?”

扑哧,萧让尘没绷住,浅笑出声,随即连忙将视线移开,掀起窗旁的帘子:“方才在驿站时看到天气不错,那就多瞧瞧外边吧,别总把心思放在折磨我上面,心情也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