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明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李恪的家长不这样认为。
“李恪的母亲来学校了,闹到了校长那里,非要见你家长,你自己给父母打电话还是我打?”
乐意弱弱问:“不请家长不行吗?我爸妈特别忙,不一定有时间来。”
“怕是不行,李恪的家长……有点难缠。”
乐意立刻就明白了,这家长她今天非请不可。
完全可以想像得到,能教育出李恪这种孩子,父母的为人不会好到哪里。
“好吧,那我给我家长打个电话,待会儿去校长室。”
杨建明叮嘱她两句,转身走了。
乐意回到教室,在孟繁桌前停下。孟繁擡头看她,眼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想干嘛?
乐意讨好一笑,压低声音道:“姐姐,我有事拜托你,能不能出去说?”
孟繁抱着手靠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
“有什么事在这儿说。”
“学校让我请家长,你能不能当我家长?”
孟繁问:“你觉得合适吗?”
她自己还是学生呢,怎么给她当家长?
乐意立刻:“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孟繁不再给她眼神,低头拿起笔,“赶紧走开,别烦我。”
乐意蹲在她的桌前,委屈巴巴:“人家帮你打跑流氓,又帮你赶走坏男人,你不说一句谢谢就算了,刚刚李恪来找我麻烦的时候,你连句话都不帮我说,人家的心好痛啊。”
边说边做西子捧心状,好像确实柔弱不能自理,如果她刚才没有把别人的胳膊弄断的话就更好了。
孟繁一脸无语,低声咆哮:“不都是你愿意的吗,我又没求你帮我。学校请家长你给你妈打电话啊,我跟你又没关系!”
乐意缠人还是有点功力的,她一把抓住孟繁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可这件事说到底也是因你而起,要是你不帮我,那我只能给孟叔叔打电话了。”
孟繁眼神微暗,问:“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乐意仰头看着她,眼里透着亮光,“你也不想今天发生的事被你爸爸知道吧?”
前面一直偷听的同学“噗嗤”笑起来,来一句:“这位日本的网友请克制。”
乐意瞪他一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孟繁。
孟繁知道她在威胁自己,但是毫无办法。
她最不希望的就是那个男人约束她,要是知道这些他又要唠唠叨叨,很烦。
“行,我当你的家长。”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孟繁后槽牙都快要碎了,才忍着没有发飙。
“好耶!我就知道姐姐是大好人!”
乐意眉开眼笑,挽着孟繁的胳膊跟她往外走。
季鹤宁坐在孟繁旁边,姐妹俩的谈话她几乎全听了去,看着孟繁旁边的那道身影,她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人。
乐意把孟繁带到校长室的时候,校长是懵逼的,杨建明是懵逼的,就连李恪的家长也是懵逼的。
乐意一笑,礼貌地说:“校长,这位是我姐姐孟繁,她可以代表我父母处理我的所有事。”
校长战术后仰,道:“这、这不好吧?”
孟繁看一眼打着石膏的李恪,以及一脸刻薄的李母,淡声道:“没什么不好的,无论我说什么,都可以当做是我父母的意思。”
校长还没说什么,李母先不高兴了。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代表什么?!赶紧把你父母叫来,我不想浪费时间!”
“我父母没时间,他们的时间很宝贵,不会浪费在不值得见的人身上。”
孟繁直接坐在李母对面,面色从容,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李母气得嘴都要歪了,厉声道:“什么叫不值得见的人?!你妹妹把我儿子的胳膊弄成这样,难道不该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是该给个说法,但事情有亲因后果,如果不是李恪先对我妹妹动手,他的手也不会断。还有,我强调一点,你儿子是自己磕在桌角上把手弄断的,跟我家乐意没关系。”
乐意还害怕孟繁说不过李母,看来她的担心多余了。
她暗暗朝孟繁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走到咖啡机前面,煮起了咖啡。
姐姐为她舌战刁妇,她也得做点实事才行。
李母一脸狠相,蹭一下站起来,指着孟繁的鼻子骂。
“你放屁!我家孩子哪有那么脆弱,桌子上碰一下就骨折,分明是你妹妹下狠手!我不管,反正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这事没完!”
孟繁眼里闪过冷意,意味莫测的问:“那你想怎么解决?”
李母以为孟繁害怕了,神色得意道:“最起码得赔我们精神损失费,然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向我们李恪道歉。最重要的一点,在李恪的手好起来之前,她得给我们李恪当佣人。”
乐意接咖啡的手一顿,被热咖啡烫了一下。
究竟是多大脸才能说出这种话?她自诩厚脸皮,在对方面前还是输得彻底。
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才是不要脸的极点。
孟繁也笑了,不过这笑容却不达眼底,因为那里覆盖着霜雪。
“说完了吗?”
李母浑然不觉过分,回道:“暂时想起这么多,之后要是还有什么要做的,再跟你们说。”
孟繁垂下眼皮,遮住眼中情绪,淡淡道:“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应该赔偿。”
说完瞥了一眼乐意,道:“过来。”
乐意端着咖啡过去,把冒着香气的咖啡放到孟繁面前。
“姐姐请用,说了这么多话辛苦了,润润嗓子。”
孟繁呼吸微滞,烦躁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她端着杯子,轻抿了一口,“给李同学十块钱,让他去看看脑子。”
乐意掏出十块钱甩给李恪,挑衅地看着他。一直缄默的李恪被激怒,猛地从沙发上起来,作势要打乐意,被杨建明拦住。
“看到了吗?你儿子有暴力倾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动手。现在反倒应该我们要精神损失费吧?被这么个人盯上,她一个小姑娘还怎么好好学习?”
李母还想说什么,孟繁起身,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
“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过了,赔偿也给了,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去了。”
乐意帮腔:“是啊,还有好多卷子没做呢,谁有空跟胡搅蛮缠的人浪费时间。”
李母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李恪更是脸色铁青,如果不是被拦着,就恶狗似的扑上去了。
“放开我!你算什么东西,敢拦着我!”
杨建明好歹是个老教师,被这么说脸色也不好看,他是坚决站在乐意这边的。
“校长,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李母拦住他,道:“乐意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告她!”
杨建明面色严肃,回道:“监控视频我看了,是李恪先冲进我们班打人的,你尽管告,乐意有四十五个证人。”
说完转身就走,谁的面子都不给。
他都快要退休了,怕谁?
师生都油盐不进,校长也很头疼,不过他心里还是有取舍的。
李家虽然赞助的钱多,但跟孟家比,那属于登月碰瓷了。
李母气得发抖,吼道:“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校长慢悠悠地捂住耳朵,由着她发疯。
孟繁走得很快,她不想听乐意聒噪,偏偏乐意不让她如愿,不仅跟了上来,还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孟繁脚步一收,视线移到她放在手臂上的手,冷声:“放手。”
乐意抱得更紧,甚至把头靠在她肩上。
“哎哟,姐妹之间就是应该相亲相爱啊,而且我刚才才知道,原来姐姐这么爱我。”
孟繁:“?”她在口中什么狂言?
乐意笑嘻嘻:“你刚才不是对李恪的妈妈说‘我家乐意’吗,原来姐姐早把我当家人了。”
她用头拱了拱孟繁的下巴,羞怯地看她一眼。
“人家也喜欢姐姐啦。”
孟繁整个人都麻了,声音从牙缝挤出来。
“别逼我扇你。”
乐意见她真怒了,悻悻地放开手,乖乖地走在她身旁。
看来这招不能一直用,一直用就不灵了。
回到教室,季鹤宁问:“怎么样了?”
乐意朝她挑挑眉,一脸自信:“当然解决了,小小李恪,能奈我何?”
季鹤宁笑道:“那就好。”
孟繁收回视线,不愿再看乐意这只花孔雀。
坐了没多久就放学了,乐意照旧蹭孟繁的车,三人一起出去,季鹤宁要去辅导班,跟她们分开。
车停在路旁,跟司机一同下来的还有赵采霜和孟骧。
看到父亲,孟繁骗过了头,整个人紧绷起来。
乐意察觉她的不对,却被母亲的声音吸引注意力。
“怎么回事儿?刚转学来第一天就有人欺负你?”
赵采霜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发现她没手上,冷着的神色才缓和一点。
“妈,您别紧张,我没事儿。”乐意回道。
赵采霜是性子烈,听到有人欺负自己女儿就炸了。
“那也不行!必须找他们算帐,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说着大步迈向学校,孟骧赶紧跟上,还不忘叮嘱她俩先回去。
乐意寻思这俩在一起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对孟繁道:“咱们先回去吧。”
孟繁脸色难看,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往反方向走去。
“我自己打车。”
意思是不想跟她坐同一辆车呗?
乐意无声叹气,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孟繁只想逃离这个地方,一直埋头往前走,没发现乐意跟着她。
走了很久,她突然顿住脚步,发现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孟繁突然沮丧,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小孩玩耍,老人聊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那个男人是来帮乐意撑腰的吧,因为她受欺负了。
好可笑,亲生女儿丢在国外十几年,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这种事,他全然不闻不问,却对别的女人的孩子这么上心。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吗?
她一直知道父亲不爱她,可至少不要在她面前啊。
再怎么不在乎,还是会难受的。
孟繁俯下`身去,捂住了脸。
乐意跟着她走了许久,看到她坐下,也在她身后坐下,却看到她愣神许久,然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乐意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在她心里,孟繁是那种很酷飒的人,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纸巾,走到孟繁面前却半天也没张开嘴。
不知道孟繁为什么哭,她想安慰都无从下手。
孟繁肩膀小幅度抖动着,压抑着的细碎哭声从指间传出来,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乐意蹲到她面前,把纸塞到她手里。
孟繁身子僵了一下,哭声停住,擡头看到是她之后,连忙把脸转到了一边。
“你怎么在这儿?跟踪我?”
乐意道:“先把眼泪擦擦,再哭鼻涕都要出来了。”
孟繁闻言果然不哭了。
乐意坐在她旁边,从兜里掏出一颗车厘子。
“就剩一颗了,吃不吃?”
孟繁依旧偏着头,看都不看她。
“少套近乎,我跟你没那么熟。”
趁着她说话张嘴的时候,乐意把车厘子塞到了她嘴里。
“是没那么熟,只不过是一起吃过饭,一起睡过觉的普通关系。”
孟繁表情一僵,冷声道:“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是你强迫我的。”
乐意莫名从她的话里品出了些旖旎,下意识勾唇。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反而挺喜欢你的。我从小一个人孤独的长大,多一个亲人对我来说,是很温暖的事。”
孟繁握紧纸巾,问:“你没跟你妈妈生活?”
“没有啊,如果我跟我妈生活的话,我们早应该见过了。”乐意转头看她,说得云淡风轻:“我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我被判给我爸,但我爸只知道喝酒,喝醉了就打我,后来他拿着我的奖金一走了之,前不久才回来,不过是尸体。”
孟繁不知道说什么,她一直以为乐意以前过得很幸福,毕竟她看起来很快乐。
“……那你怎么生活?”
“唔……”乐意沉思着回想以前:“初中的时候义务教育,只需要交课本费,我放学之后就去捡垃圾,高中因为成绩好,也不需要学杂费,社区一个月给我六百块,够用了。”
“六百块?”孟繁神色复杂。
六百块她吃顿饭都不够,乐意却要生活一个月,而看她的样子,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过得苦。
乐意看她动容,语气变得弱了些。
“嗯呢,六百块。中午吃食堂最便宜的菜,一顿饭四块,晚上回家自己做,社区有个热心的大姐,经常送菜给我,成本可以控制在两块。还能剩下一些买资料呢,厉害吧?”
孟繁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是很厉害,但她不羡慕,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好像是……心疼。
随后她又立刻否认,乐意过得苦是她的事,凭什么她来心疼?
但不可否认,听完她的故事,心里好受了很多。
虽然是被放养的状态,但在国外那些年,她从来没有因为金钱而烦恼过,零花钱都是六位数起步的。
“虽然以前过得很艰难,可我现在有了爱我的家人,以前的苦难就不算什么了。”
“谁是你家人,少往脸上贴金。”
依旧立刻撇清关系,但语气里的嫌弃已经没了,而且声音很小,听起来中气不足。
乐意眼底闪过一抹亮色,很快湮灭在深处。
其实可以用别的方式安慰孟繁,没必要把自己的苦难全部剖析出来,但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消除芥蒂的方法。
孟繁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幸福,那她就亲手撕开这层假像,这样她心里的不平就会减少很多。
她相信,经过这件事,以后孟繁不会再那么讨厌她了。
卖惨虽然可耻,但有用。
而且那些惨都是她经历过的,没道理不加以利用。
孟繁沉默许久,道:“回家吧。”
乐意嗯了一声,起身之际拉住孟繁,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干什么?”孟繁突然紧张,声音有些发干。
乐意伸手在她的睫毛上碰了一下,笑道:“你睫毛上挂着泪珠呢。”
孟繁低头,乐意摊开的手上确实有水渍,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的有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