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戚昔二人气质与常人大不相同,叫醒姐弟俩的大叔孙有余被他们拦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惹到人了。
他诚惶诚恐地佝偻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底下跪去。
燕戡比戚昔快一步伸手,扶住人的手。
“别紧张,问你点事儿。”燕戡塞了几个铜板到人手上。不等人推拒,他问:“那前面儿去的姐弟你可认识?”
“不、不认识。”大叔紧盯着地面,不敢看两人。
燕戡:“来的可只有他们三人。”
“是,一晚上就看见姐弟三个。”他看着小娃子可怜,才帮了一二。也不知眼前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他正绷紧神想着,一声清泉似的嗓音流过。半下午没喝水的燥意好像散了大半。
戚昔:“你们从哪处过来?”
大叔察觉到他们没恶意,佝偻的身子渐渐放松。他眼睛依旧垂着,看着那据说江南才有的丝绸衣摆,恭敬道:“盘山村来的。”
“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
“村中几户人,养殖牛羊的人家有多少?”
“村中一百八十几户人,大家伙凑钱买了一头黄牛。村长家有一头驴子。羊的话,只我家养了十来头山羊。”
见戚再没问的,燕戡拍了拍大叔肩膀。“没别的事儿了,早些回吧。”
见高大的男人扶着另一个人要走,孙有余脑袋一抽,不知怎么脱口而出:
“敢问、敢问大人,这羊粪之后还收吗?”
他不知道眼前两人是谁,也不敢看。但感觉凭这气度,应该是将军府的。
他家在村中算顶好的了,但儿子自幼聪慧,如今的考入县学后更是花钱。
三十文在斜沙城里相当于一个壮汉劳作一天的进项,要是能靠羊粪白换来,也是好的。
反正地里的庄稼平日用的都是茅厕里的,不缺这点羊粪。
燕戡:“要。”
多的燕戡没说,只等这次种出来的庄稼看看情况。
若可行,之后这东西要的只会更多。
这会儿买羊粪的队伍已经到末尾了,戚昔远远地看着姐弟三个。身旁依旧没有大人,也没有看着与他们相熟的人。
燕戡时刻关注着戚昔,见此道:“这么晚了,几个小的回去不安全。”
“嗯。”
燕戡冲着木牌那边时不时看来的常海招手,冲几个小的扬了扬下巴。
常海了然,几步追上几个孩子。
常海让人将小孩带走了,这条路上也就没什么百姓了。
戚昔这才收回目光,道:“回吧。”
“好。”
燕戡侧身对着戚昔弯腰。“里面没灯,路不好走。”
戚昔落入那双映照着熊熊火光的锐眼,指尖弯了弯。
到底是在他如大型犬般期盼的眼神中,将手搭在他肩膀。
燕戡眼中溢出几分笑,双手将人圈住好。
“刚刚怎么问那大叔?”
“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罢了。”
燕戡鼻尖贴着戚昔肩侧的衣服,呼吸浅浅的香味。“夫郎若是想知道,问我不也可以?”
戚昔把他当靠枕,迟来的睡意汹涌奔来。
他闭上眼睛,不管他的话,缓声道:“寻常人家土地不多,也可用肥。”
“牲畜的粪便与土混合堆放,夏伏与立秋后翻搅一次,次年便可施用。”
燕戡抱着浑身都软和下来的人,听他小声说着话,禁不住轻轻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丝。“那有些来不及了。”
不过百姓当中他也让之前那些愿意试试的先试试。待到其他人见了有效果,不用催促,人家自会跟着做。
“速度快些也来得及。”
戚昔困顿,反应也迟了。
他打了个呵欠,将脸侧的大脑袋推开,慢吞吞道:
“粪肥与稭秆混合,上覆草,洒水一层,垫土一层,如此堆高两三米,用泥封严。下留土窑,用慢火封烧,可加快腐熟。”
燕戡听得眸光深邃。
夫郎知道得比他想象的只怕会更多。
他没什么奇怪,心里只剩自豪。
甚至于见眼前近在咫尺的莹白耳朵,没忍住,高挺地鼻梁蹭了蹭。
本是表达欢喜,但却惹得昏昏欲睡的戚昔猛然一颤,反射性地巴掌挥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这下可好,眼看要睡着的人神色清明,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戚昔僵硬地看着自己还举着的手,正要道歉,燕戡忙捏着他的手掌盖在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脸上。
“大公子刚刚说的记下了。”
“不逗你了,睡吧。”
到将军府大门了,屋檐下挂着灯笼,淡淡的光晕落在男人微微仰起的脸上。
他的手被大一号的手压着,也看不清燕戡被打了的那边脸。
戚昔不自在地扯了扯手,抽不出来。
他垂眸,讷讷道:“对不起。”
燕戡贴着他的手心蹭蹭,笑得像得逞的狼。“我接受了。”
察觉到已经到度了,他留恋地松了手。转而拍上了戚昔的后背。
像哄小孩子,一下一下,没人比他更有耐心。
戚昔发烫的手握成拳,立坐在男人手臂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终于到了院子,燕戡放他下来。
戚昔往屋子里一钻,门关严实了,独自坐床上发呆。
没来得及进门的燕戡只能站在门外,叹息一声。
早知道就不逗了。
天下没有后悔药吃,此后一段时间,在戚昔清醒的睡前他再也进不去门。
*
这之后,燕戡总是早出晚归。
十几日过去,罐子里的种子全部长成了苗。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春意更浓了。
院子里的几棵树木换了一身翠绿春衫。
檐下的燕窝也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常常在傍晚能看见两只燕子挨凑着窝在里面。
早饭过后,燕戡出了门。
见天色好,阿兴将戚昔的躺椅搬出来,让他窝在院子里晒太阳。
戚昔眯着眼睛,阳光揉碎在他身上,连那一头墨发也染了金光。
他懒懒对着一大一小蹲在罐子边的两个道:“苗子可以再分一分,一个盆留一株,多的移栽到地里。”
小苗有辣椒、西瓜、番茄等等,放在种花家,都是从外邦传进来的那些植物。
一听可以移栽了,阿兴立马去扛锄头来。
阿楮见伙伴走了,走到戚昔身边,双手搁在膝盖上蹲下。
包子脸微微仰着,猫儿眼亮亮地望着戚昔:“郎君,我可以为你诊一下脉吗?”
戚昔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他腰间搭着毯子,肚子的弧度已经挡都挡不住了。
伸手过去捏捏他的小脸,戚昔点头。
小娃娃当即眉开眼笑,立马去屋檐下端了凳子过来。
还有肉窝窝的小胖手搭在戚昔的手腕,敛眸凝神,看着颇有医者的风范。
阳光下的青年似化了冰霜,温润如玉,目光柔和地看着小人。
阿兴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他问:“小阿楮,你什么时候会把脉了?”
阿楮搭在戚昔的手指动了动。
阿兴搁下锄头,没得到答案。他又问:“阿楮,你师父现在教你把脉了吗?”
戚昔目光落在小包子脸上,见那毛毛虫一样的小眉毛渐渐皱起,似是不耐,嘴角也跟着翘了翘。
“阿楮?”
小娃娃转过头,板着小脸:“阿兴哥哥你不要说话。”
阿兴见小娃娃生气了,嘿嘿笑着:“行,不说,不说就是了。”
待嫩嫩的小手移开,戚昔收回手,拢在以下。
“可看出什么了?”
阿楮小眉头拧紧,好半晌,垂头丧气。
“看不出来。”
“嘿!这得靠悟性。”阿兴一锄头下去,中气十足道。
阿楮:“师父也这样说。”
戚昔点了点他额头,温声道:“你年纪还小,慢慢来。”
小娃娃圆脑瓜子点点。
没悟出来什么,阿楮立马回到自己的伙伴身边。
“阿楮,用小铲子把苗子铲出来,注意不要弄伤根。”
“我知道,我帮师父种过草药。”
“阿楮,墙角的麻袋拉过来。”
“阿楮阿楮,来填坑……”
燕子在窝里轻轻叫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也叽叽喳喳,比谁更吵闹。
戚昔闭着眼睛,藏在毯子里的手与肚子里的小东西你来我往地玩儿着。
渐渐又睡了过去。
*
北边大营。
燕戡、燕仇以及焦西河站在大块大块的旱地边,看着那混了羊粪的地里一行行整齐的浅绿色齐头并进,破出土层。
翠绿的小苗在荒土地上刚冒出半根指节的长度,单看不怎么样,但放眼一整片,颇为震撼。
焦西河蹲在苗子边,粗糙的手指拨弄两下。
倔强的小苗只偏了一下身,依旧在春风里摇动。
“这苗子,确实比咱之前那几年种出来的好。将军你有这法子,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焦西河想到之前抱怨的话被燕戡听了个正着,不免脸皮子热。
“现在也不晚,计较这些做什么。”
燕仇看了一眼燕戡。
这些天,从那一车车羊粪送过来到下地,大营里好多兵将都在议论。
今开春大家又才得了消息说将军贴钱买来的粮食快要送来了。这才多久又出银子买粪。这样下去,他们将军的养老钱怕是都抠出来了。
大家伙一边心疼钱,一边心疼自家将军。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们好。
大家伙尽心种着地,本来还担心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当看到地里的情况时,也都松了一口气。
苗子壮,以后这庄稼才长得才壮。
燕戡想着之前跟老农们讨论了一夜的话,对一旁的焦西河道:“再把边上没种下的土收拾出来,清明后种麦。种子过几天送来。”
“知道,之前老杜跟我们说了的。”
老杜就是杜属善,是那一批农人的头头。
大营这边,给够了基肥的苗子长势旺盛;杜家地里,那葱茏的苗子也同样惹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