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藏
答辩结束之后,谢明息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他当真是喝醉了……月色明亮柔和,而他则在那月色中沉沉入睡。也幸亏丁欢颜是订的包厢,这家酒店又是通宵营业,不然还得闹出不少笑话与乱子。
年纪大的教授们到晚上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接连离开,留这帮年轻人自己玩闹,总而言之也是不怕出什么乱子的……到后来,他们几个当学生的就直接睡在包厢里了。说是睡,其实个个都是喝醉的醉鬼,真正一直都还清醒的就刘黎一个。
所以谢明息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刘黎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看书,而自己几个人……在地上睡得四仰八叉,好在他们喝醉了之后没发酒疯,搞出什么特别离谱的事。
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毕业了啊,这么一想,心情还真是有点说不出的微妙。等等,昨天自己彻夜不归,现在都快中午了,师兄那里……
他赶紧摸出手机,还好还好,没有夺命连环call,他这才安下心来,只是又好像有些酸楚。
之后另外几个醉鬼也纷纷醒来,最多是因为醉倒而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没什么尴尬的。
系里三个人全部顺利上岸,接下来就是等学位证和毕业证发下来。为了庆祝各种意义上的万事顺利,几个人结账的时候就商量了一下,打算紧跟潮流(?)来一趟毕业旅行,把全华夏各地都跑一圈。
谢明息当然应好,一是他这半年一直压着口气,即使之前和苏磐出去过,其实也是为了避祸,现在自己算是学道有成,好不容易有松下来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二是现在庙里发展已经走上正轨,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也不要紧;三是谢知意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开始自习模式,谢知意对自己要求还挺高的,基本不回家,自己也没什么需要照看的地方。谢明息起了一卦,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还不错,更是放了百分之百的心。
有曲折正常,到底问题不大嘛!只要问题不大那就没事,等暑假到了怕是又有一堆事要忙活,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天气越来越热,苏磐也越来越懒,仿佛进入了夏眠,每天做完功课便躲在树荫底下打瞌睡。要不是谢明息拖着他走动揽活儿,他怕是能在树底下睡一天,也不怕被蚊子叮。
凉山市作为“滋养”虫豸的南方城市,蚊虫不仅多而且毒,被咬了得痒上一两天,还容易起包留疤。紫霄观虽地处市区,但观内另有洞天,种了不少树,蚊虫相当多,逼得谢明息不得不天天使用大剂量驱蚊水。饶是如此,仍是驱之不尽灭之不绝,每天晚上都要为蚊子心烦。
可蚊子从来不叮苏磐,谢明息也从来没见过师兄身上哪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他像是什么不招惹蚊虫的木石,在喧闹中自有一份安然闲适。
夏日的熏风吹得人昏昏欲睡,苏磐又搬出他那张竹榻瘫倒,蒲扇半掩着脸没个正形,端正束起的发丝因为睡眠而变得凌乱。双目紧闭,看起来半点不受庙里嘈杂环境的干扰。
紫霄观里并不是很热,但他睡得并不安稳,翻过身,挂在苏磐领口的木木“呀”了一声,险些掉下去。
他细长锋锐的眉头皱起,紧闭的双眼下透出一种无端的凝重,呼吸也急促起来,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轰隆!
六月的天翻脸比翻书还快,乌云掩过正午的日头,炸响一声惊雷!
熟悉凉山天气的路人或埋怨,或毫不意外,无一不是行色匆匆撑起雨伞,纷纷准备避雨。一些小商家看了天色,也打算关店走人,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下的雨是不会停的,这种天气更不会有什么生意,那还不如早早回家。
韩鹤一看天色,也招呼着带伞的香客赶紧回家,安排没带伞的在庙里躲雨。
苏磐的眉头皱得更深,但仍然没醒。
木木艰难翻起身,爬到苏磐耳边大声喊道:“明明要回来了,起床收衣服啦——”
话音刚落,身旁桃树的碧青叶片上就落下淅淅沥沥一点细雨,水渍晕开,将苏磐的道袍染得深黑如墨。
冰凉的雨刺激的苏磐直接睁开眼,神情一片茫然,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翻身下榻。淅淅沥沥的小雨倏然间变大,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将苏磐浇了个透彻。
雨声中传来一点点细碎的脚步声,又猛然收住。谢明息顶着伞,尽量用平稳的步伐走进紫霄观,裤腿上还带着大片大片的水渍。
“啊,师兄你怎么还在外面?我昨天和系里教授出去聚餐了……这天气可真烦!还好我跑得快。韩二你也不提醒一下师兄?”
“忙着安排信众收拾东西呢,没空!”在后殿的韩鹤喊了一声,“你师兄难道是三岁小孩吗!”
谢明息撇撇嘴,收了伞匆匆躲到屋檐下,看到欲言又止的木木,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咳!等等我去先收衣服!师兄你别忘了换衣服过会儿洗了啊!”
他行动力快得惊人,身影转眼就消失不见,苏磐扶着额头,看向一张木头脸皱皱巴巴的木木:“你刚刚想说什么?”
“明明……明明是来和你道别的!他要去和同学旅游啦!”
苏磐显然一脸愣住的表情,还没回过味来,过了一会才低声道:“好,我知道了。也好。”
他捂住眼,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也好。”
*
谢明息收完衣服,又从衣柜里薅了两套衣服,一套给自己换了,一套是苏磐的。他人一出去,就看见苏磐站在正殿屋檐下,似乎在看雨。
可他身上还是湿漉漉的,雨水顺着鬓发衣角一滴滴滚下来,凌乱不堪。雨珠噼里啪啦打在青石板上,将木木的声音淹没在雨中。
“明明……”
谢明息瞅着他师兄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苏磐全身上下有哪里是干的,只好抓起他的袖子往偏殿里拖,边走边道:“师兄你这样是要感冒的,不能仗着自己修仙去了法力高强就不把身体当一回事啊。道经里不是说了么,得道之前,先修长生,欲求长生,先去其病。师父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你这尊肉身炉鼎可金贵着呢,来我给你擦擦……”
木木被谢明息取下来放在一边,苏磐任由谢明息“上下其手”,双眼半睁不睁,一副眼皮随时会耷拉下来睡着的样子。
“哎,来师兄你的衣服。对了师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之后几天我大概不在庙里,我们系里几个约了去旅游,明天就走,你自己照看好自己啊,这段时间庙里应该没什么大事?有事也有韩鹤和风师侄顶上……吧?”
他声音越说越小,看着自家师兄低垂的眼帘,莫名感到心虚。
不是,我心虚什么啊?我就是出门旅个游,又不是要干啥坏事……就算是上班了还能休年假呢,我又不是在庙里上班的职业道士!
他心里一边嘀咕,一边给苏磐抖开了衣服,一边等着苏磐给回复,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好。”
苏磐打了个哈欠,擡手穿上干净的衣服,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的意思,像是单纯表示自己知道了。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啊,同意还是不同意?不对不对,我这就是知会一声,我是成年人了,师兄又不是我老板,还能拦着我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