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到他们了。
...
但嫌疑人倒是出乎意料的好锁定。
除夕当日,辛弃疾在带湖招待各方来客,尤其是包含陈亮在内、许久未见的密友们时,因嫌小孩子们碍事,便先一人发了个荷包,叫他们去大街上玩,不许再去烦他。
其它的年轻郎君娘子在一旁玩了几局双陆等着,莲心飞快练完了武、做完了当日的农活,便与大家一起出门去了。
当年创下的“去知社”,除了姜夔不在,再度聚齐。
陆子坦仍是旧年的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只面色因为长途跋涉而看起来疲惫了些,眼睛却照样亮得惊人,笑起来牙齿洁白,“莲心,三郎,许久不见,你们家中可有什么新消息、好消息?”
这个嘛。
除了辛弃疾被除了官职,辛家是没什么新消息了。
看着辛赣和莲心面上的表情都转为“呵呵”,韩淲赶紧及时出来打断。
“对了,子坦,我倒是听说你爹爹明年要给你哥和你一块定下亲事。看来家中最近宽裕不少吧?”
本朝娶亲耗资甚巨,陆家郎君生得多,花费也大,两人哥哥娶亲时,陆游借遍了包含韩元吉在内的一众好友,最后才凑够了钱。
今次一看,显然是家境富裕了。
“爹爹卖了几幅画和真迹。”
陆子坦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有瞒大家,只赧然笑了笑,“日后等我和我娘子挣了钱,跟她商量下,看看能不能把画买回来吧。”
赵蕃起哄:“还没过门呢,就喊上娘子了!我们是不是该提前祝你喜得麟儿呢?…”
大家便哄地笑了。
其中数莲心笑得最大声,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东倒西歪,连人都快挂在辛赣身上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莲心笑声太猖狂,陆子坦被笑得满面通红,便连羞赧也没有了,忍不住朝着她追打起来:“笑什么!我不叫‘娘子’,难道叫‘夫君’啊!你个吃了笑豆的!…”
但在混不吝这方面,却没有人比得过莲心,“你非要叫人家‘夫君’,那我也不意外。毕竟是你嘛!…”
便坏笑着躲过陆子坦的一掌,跑远了。
陆子坦自然不依,就和莲心拉扯起来。
偏偏辛赣也不管,好笑地端坐原处,除了偶尔给莲心扔个趁手的杯盏啦盘碟啦之类的凶器,也不出手阻拦。
这都是什么当哥的!
最后还是韩淲看不过眼,清清嗓子,暂停了这场打闹。
“就是定了亲,也要注意些,别轻易就对小娘子不尊重,做些逾矩的事啊…”
然而这话虽是韩淲对着陆子坦说的,眼睛不知为何却看着辛赣和莲心,话带着深意,“知道么?”
陆子坦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但这话也没错,便连连点头,应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直到韩淲的视线又挪到莲心身上。
莲心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只能呆呆回视韩淲。
——啊?
这事和她还能有关?
“唉,你别多管闲事。小陆郎君又不是姜尧章,你至于么。喝了点酒就发狂了,你个泼皮。”
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韩淲说话怪怪的,赵蕃说话也怪,两个人明明是在和陆子坦交待事情,眼睛却在不经意间都朝莲心这边扫视。
最后还是赵蕃又勉强生硬地拐开话题,“对了,子坦,你定下亲事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啊?要是名门闺秀,那可是委屈人家,便宜你个泥猴了,可得对人家好啊…”
可不待陆子坦回答,韩淲却嘿嘿一笑,自斟自饮,“和闺秀不闺秀没有关系,就是个孤女,也不能不尊重人啊。人家嫁进来之前,万万不可侵犯人家,知道么?”
因为韩淲的一番话,心里不藏事的陆子坦问的“韩哥哥什么意思”直叫赵蕃后背冒汗。
而更叫赵蕃脑门上的汗直往下淌的,还是对面辛赣投来的目光。
辛赣看了赵蕃和醉醺醺的韩淲一会儿。
片刻,他似有所悟,手指中夹着的酒盏一停。
他轻轻“哦”了一声。
有心的人多观察一会也能发现韩淲的不对了,更何况以辛赣的敏锐,发觉端倪,不过两句话的事。
眼看着辛赣在对面的目光渐渐变得冷冰冰的,赵蕃愈发心虚。
虽然不知道韩淲心里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这事不论怎么说,都是韩淲理亏。
实在是太不地道了。没见过谁这么行事。
如果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既然不喜欢就不要招惹;
而后悔也就是后悔,承认就是了,干嘛还要拿话来酸人家现在的情郎?而且这情郎还是你自幼的好友…
唉,这事没法理论,外人本是不该掺合的。
但左边是多年好友,右边也是相交已久的弟弟,面对的还是熟悉的莲心。
赵蕃便没法对此视而不见。
他思索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对韩淲笑道:“你也别说人家,你和晁家的小娘子不是也要定亲了么。我看你还是先修修自身,再来指教人家子坦吧!”
此言一出,别说韩淲的酒醒了,就是莲心、辛赣、陆子坦等人也像向日葵一样,忽然一个猛回头。
“什么——定亲?!”
韩淲醉了酒,舌头不太清楚,便含糊应了一声:“…唔。”
“晁家和我们家…世交。父亲便为我、我和晁小娘子定下了婚约。”
韩淲长得像母亲,眉眼深刻,天生有一种落拓的风仪。
占了皮相的便宜,即便他醉了酒,说话不清楚,因为那种口角含笑的习惯表情,所以只会叫人觉得潇洒,而不觉失礼。
他拿一只手掌支颐,笑看莲心,“怎么,小莲心为何如此惊讶?”
莲心长长“唔”了一声,没想出来合适的回答。
便清了下嗓子,视线转向了一边,尴尬地挠挠脸。
韩淲便好笑似的,问辛赣:“原来你也没告诉她,我家和晁家有婚约啊。”
除了情郎以外,谁没事私底下会问别家郎君的婚嫁情况啊!
莲心感觉出有点不对劲,便在桌下偷偷踩住了辛赣的脚。
说来辛赣也是稳得住脾气,被猛然踩住脚,面上也没有显出任何异色。
只慢慢将手上茶壶中的茶水倒进盏中。
淅沥的声音,和外面撼天动地的雨声交错在一起,却盖过自然的声音。
直到幽绿的茶汤像无数只泉眼一样,涌满了寥寥几只青瓷盏,辛赣才放下茶壶。
他将茶壶归位,收拢好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