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点了一杯茶递到杜太傅手上,太傅定定地瞧了那茶盏上的梅花好一会儿,才赞了一句,“点茶的功夫倒是长进了,殿下近日定是没少烦心。”
太傅这般说,也不是没有因由,这位殿下,自己可太有主意了。
诗书从未背过,每每问及,都是一副将来有兄长,万事不愁的模样。功课倒是肯抄,却从不肯好好练字,那字倒也不是丑,只是通篇都透着随意,仿佛只是日子太无聊了抄些书来打发时光。
两位太傅为了公主殿下的课业真可谓是绞尽了脑汁,后来还是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做功课前,点上一回茶,这技艺非专注不行,倒真成了个对付小公主的好办法。
如今她便养成了习惯,有什么烦心事,或是生气时,便用这个法子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兄长原本也想缓缓而治,徐徐图之,可这些人,哪里肯给阿兄这个时间。太傅你是知道我的,最是容不得旁人挑衅!我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帮阿兄出这口气”
那太傅当真是很知道小公主这个秉性了,当初开六艺课,她日日都拿一支筚篥装样子,连放到嘴边吹一下都不曾。
如此懒散,被国子祭酒的小女儿私下议论了两句,说太子殿下举世无双,怎的有这样一位不学无术的胞妹,想来什么陪太子一同进学,都是为这位殿下脸上贴金罢了。
长公主是听见了这话的,当下却一句话都没说,三个月后乐艺考核,她抱着清宁大长公主的琵琶,她点名挑战那一手琵琶技艺冠绝长安的小娘子。一曲《平漠》技惊四座。
那场比试后来被太子殿下封了口,此事并未传到前朝,所以文武百官并不知晓,长管彤公主睚眦必报到何种地步。
“帮陛下也不用赔上殿下的一生。”韩太傅不茍言笑,但这般疾言厉色却不多见。
“你们在说什么,朕怎么听不明白?”帮他为什么会赔上阿音的一生?
“殿下今晨与老臣透露,她想命楚王为驸马都尉,召他入京,搅乱这朝堂浑水。”
陛下瞠目结舌。
那日午食,是他们师徒三人最后的时光,也是这样一碗鸭花汤饼。
陛下咽下一只面兔子,对谢应祁说:“朕当时念着你,没一口否决阿音的提议,也疑心她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甚至都想到是不是你递了什么暗信给她。”
结果都不是。
是长公主慕凤昭,将她兄长的安稳看得比自己一生的幸福要重要许多,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手握重兵的谢应祁,仅此而已。
“是韩太傅拼命劝阻,因为他觉得你心思深,不是个会被姻亲摆布的郎君。”
陛下拿谢应祁黄黄绿绿变来变去的脸色下饭,有滋味得很。
“还有一重原因,太傅只私下说给朕听,没敢让阿音知道。”
陛下忍俊不禁,也不吊他胃口,和盘托出,“太傅说,你若真成了驸马都尉,无论家室相貌和智计手段,裴度都不是你的对手,叫阿音与你日日相对,难保不会为你心折,只怕女生外向,得不偿失。”
太傅还说,男欢女爱的事儿,没人说得准,宁肯小心,不可侥幸。
如今看来,太傅不愧是太傅,真是有先见之明。
“便是那位太傅,害我与阿昭蹉跎多年吗?”
那位太傅他亦有耳闻,自己孤身一人,也见不得旁人得个好姻缘。
“谢应祁,这事朕本来是想带进棺材里的,你假作不知,给老太傅留些面子,看在他一语成谶的份上,善待他些。”
阿音说自己亲恩负尽,他又何尝不是,他的两位授业恩师,一位怒他不争,进京亦不愿相见,另一位还在路上,此生不知还能不能见。
他这一生,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谢应祁一个。
他放心不下的小妹和太傅,都要交托给他照顾了。
“陛下第一天认识我吗?长公主睚眦必报,难道臣下就是宽宏大量心胸开阔之人吗?”
谢应祁三两下喝光了汤饼,“陛下放心不下谁,只管自己广施恩德,多加庇佑,臣下一门心思钻营尚主呢,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不在意的。”
“臣相信雍州牧还想尽法子赶回来呢,他或许会愿意替陛下看顾所有,陛下且等着他吧。”
谢应祁行止有度,好好行礼之后才退了下去。
陛下举了半晌的勺子才放了下去,不再勉强自己做出个胃口大开的模样。
艰难忍耐的咳声也再控制不住,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袁大夫正端药进来,见状忙用金针刺xue,替陛下止咳顺气。
连刺八个大xue才勉强止住。
陛下平复许久才能重新开口,“袁大夫放心,阿音嘴硬心软,她不会真的夷你三族的。”